《入菩萨行论》第41讲记

诸法等性本基法界中,自现圆满三身游舞力,

离障本来怙主龙钦巴,祈请无垢光尊常护我。

为度化一切众生,请大家发无上殊胜的菩提心!

发了菩提心之后,我们再次一起学习寂天菩萨所造的《入菩萨行论》。《入菩萨行论》分十品,现在宣讲的是第四品“不放逸”。

不放逸品的主题主要是谨慎取舍,宣讲发了菩提心之后的该取和该舍之处。此处主要讲戒律,就是对菩萨的学处要做取舍。我们首先不能舍弃菩萨戒律的根本——菩提心,如果舍弃有很大的过患,前面已经学习了。

我们还要思维睱满人身难得和所断的烦恼而谨慎。虽然我们学过调伏烦恼的方法,但因为还没有调伏的缘故,无始以来的烦恼仍然还在起作用,烦恼的力量特别强大。所以在调伏烦恼的过程当中,如果遇到了各种困难,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去忍受和对治。

现在学习的内容还是在科判“谨慎睱满人身”中。人身非常难获得,既然现在已经得到了,就要用此人身做最有意义的事情。睱满人身能做什么事情?实际上这个人身可以做调伏烦恼、修行佛法等很多殊胜的事业。所以得到人身之后,应该把修学佛法作为首要的任务,而不能把世间的事务放在首位,把佛法当成次要的、业余的事情。

我们自己真正想要从轮回当中获得解脱,世间的各种事务没办法帮助我们,真正能够帮助我们的,只有修持殊胜的佛法。作为大乘修行者,要帮助众生获得超越轮回的果位,就必须发菩提心,积累广大的资粮,只有这样才可以走上菩提之道,最后圆满救度众生的伟大誓愿。所以我们现在获得了睱满人身,必须要思维其核心意义,坚固我们修持佛法的决心。

科判“得后不勤而舍”分为“略说”和“广说”。现在宣讲的是“广说”,广说又分为三个科判,前面第一个科判已经讲完。今天讲第二个科判“呵责彼本体”。

癸二、呵责彼本体:

如果我们得到了暇满人身没有精进,或者在得到人身之后,仍然造下了堕入地狱的罪业,那么这是应该被呵责的。这种懒惰和得到人身不修行应该被呵责。颂词中讲到:

难得此益身,今既侥幸得,

亦复具智慧,若仍堕地狱,

则如咒所惑,令我心失迷。

极为难得并能利益一切众生的身体,我现在既然已经侥幸获得了,而且自己也具有取舍善恶的智慧,如果仍然没有修行正法而最终堕入地狱,我的心是不是被咒语所迷惑了?是不是让心迷失了而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呢?通过这种方式进行呵责。

前面分析过“难得此益身”,就是说暇满人身非常难得,必须要具足各种因缘,如发愿、修持善法等才能获得。我们现在获得的有益的身体,也是以前修持善法的殊胜果报。

“侥幸得”是什么意思呢?前面讲过暇满人身不是靠运气好,也不是看谁的力量大,谁就有权利获得,而是修持善法的一种必然果报。为什么此处又提到了侥幸获得人身?侥幸本身有幸运的成分,但此处并没有碰运气的意思,而是指:本来非常难获得的人身,居然被我获得了,以此表达人身极为难得。

因为世间修善法的人本来就少,修持善法获得睱满人身的人就更少了。在很多众生当中,能够得到暇满人身的比例相当低,这么难得的人身,居然被我获得了,所以可用“侥幸”一词形容。

第一,我们已获得了睱满的人身,具足了可以修持善法的一种基础。第二,“亦复具智慧”,“具智慧”是懂得了取舍之处,能够思考什么该取、该舍,这种取舍的智慧我已经拥有。按理说,如果我们善加使用睱满人身,就可以让我们在今生当中,不管是修持十善业道、小乘,还是修持大乘菩提心、密乘,都可以实现增上生和决定胜的殊胜利益。

如果我们真正把睱满人身的意义完全思维透了,知道了暇满人身的核心价值,自然而然就会勇猛精进。就是因为我们没有真正体会到睱满人身的珍贵之处,以为随随便便就可拥有这样的睱满人身,所以才会抓紧时间去享受,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没有办法认识到利用睱满人身修持佛法才是真正最重要的事情。观察不能精进的真正原因,就是对于睱满人身的价值还没有一种深切的体会。

为什么我们修正法之初,第一个修法就是观修睱满难得?学过《大圆满前行》的道友都知道,在《大圆满前行》成佛的体系当中,最初就要观修四加行,四加行第一个修法就是观修睱满难得,之后再观修寿命无常等等。所以这个修法是所有修法的第一步,只有我们真正观修到了睱满难得并生起定解,才可以用此人身来实践超越轮回的伟大目标。

暇满人身是非常有用、有意义,而且非常难得的。如果我们真正把暇满难得修好,就不会愿意用暇满人身去造罪业,更不会去空耗暇满人身。哪怕一分一秒的时间都会愿意用于念咒语、观修心性或在修持善法等方面去下工夫。所以,观修睱满难得非常有价值。现在我们已经侥幸地获得暇满人身,这是第一个基础。

第二方面是“亦复具智慧”。已经获得睱满人身的人,都有一定的取舍智慧。因为具足“暇满”的条件,就是指没生为喑哑之人,不管是自己的眼根、耳根,还是意根都没有缺失,意根不缺失就是具有智慧。此处“具智慧”的意思,主要是指我们已进入了佛门,接触到殊胜的佛法,知道了取舍之处。就是在睱满人身的基础上学习了一些佛法,知道必须要从轮回中获得解脱,或者已经了知了大概的修行方式。

“若仍堕地狱”:如果我们第一已具足人身,第二已具足取舍的智慧,在这样好的条件下,却没有好好守护菩萨戒,没有调伏自己的烦恼,还造下了严重罪业,死后仍然堕入地狱,这是让人匪夷所思的。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还会堕地狱呢?是什么原因呢?下面分析:

“则如咒所惑,令我心失迷”:仍然堕地狱,就像一个正常人的心,被咒语迷惑后不能正常思维了。如果是正常人的思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会很清楚,但是一旦心被咒语所迷惑,忘失了本心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上师在《入行论广释》中引用过《亲友书》里的事例:鸯崛魔罗本是个很善良的人,但是因为被师母陷害,师父给他念了咒语而迷失本心,结果疯狂地杀了999个人,后来因为释迦牟尼佛的加持,让咒语的力量消失,他才恢复了本心、深切忏悔,最后获得了阿罗汉果位。这就是心被咒语迷惑之后昧于取舍因果的事例。在《楞严经》中,一开始也讲到,阿难尊者被梵天的咒语迷惑而差点破戒。佛经中多处记载了很多修行者被咒语迷惑之后,破戒并做出非法事的公案。

咒语的力量很强大,它可以让一个正常人的心迷失。修行者的心相当于正常人并未迷乱的本心,本已具足暇满人身和取舍的智慧,在这样的前提下,按理说应该依智慧修持佛法,一步步趋向解脱道。但是如果自己没有认真修学佛法,没有坚持菩提心,最后因舍弃菩提心、违犯菩萨戒、造了大罪而堕地狱,这种情况难道不是相当于被咒语所迷惑了吗?心迷失了就无法正常地思维,无法按照所学做取舍和修行佛法。

这种咒语是什么呢?让正常人的心迷失的,是一些世间的密咒;让修行人的心迷惑的,就是无始以来藏在心中的烦恼。烦恼相当于密咒一样,自己的心被烦恼的咒语所迷惑,就会忘失为利益有情愿成佛的本心。如果在修行过程中没有谨慎而放逸,就是被呵斥的对象。

本品主要是宣讲不放逸——我们在得到人身之后应该怎样谨慎取舍,所以科判是“得后不勤而舍”。就是说,如果得到暇满人身之后却没有勤奋修持佛法,就很容易失去暇满人身而堕入地狱。

世间中有这样的说法:“学好三年,学坏三天。”让一个人学好需要很长的时间,但让一个人学坏只要三天。同理,要顺利地走向解脱之道、战胜很多习气烦恼,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但是如果要堕地狱则不需加任何功用,很快就会堕落。有这样的教言:修行善法好似推铁球上山,本来空手爬山已很费劲,再推着一个大铁球,每前进一步都会非常辛苦。虽然推到了一定的高度,但稍一放手,铁球就会一下子滚到山脚下。这个比喻是什么意思?修行善法、调伏烦恼如推铁球上山,需要花费很多精力,但是如果心要往下堕落,就像把手一放,铁球马上就滚下去了。我们在修行中不谨慎取舍,对不放逸的修法不真正去体会,我们也会像铁球一样,很快就回到原点,回到造业众生的行列中。

所以我们要思维这些道理和比喻,经常反观自己的身语意。如果我们没有精进,得到人身之后让它“不勤而舍”,那就是应该呵责之处。

癸三、观察彼因:

前面讲到“则如咒所惑,令我心迷失,”那么它的因是什么呢?这个科判就是观察其因。

惑患无所知,何蛊藏心耶?

“惑患”就是隐藏的、迷惑的过患。“无所知”:是什么原因让我迷惑?让我受骗?我居然不知道内心藏了什么坏东西?“蛊”:少数民族有放蛊的做法,谁中了蛊就会被人控制,广义的“蛊”是指不好的事物。那是什么样不好的东西藏在我心中作怪呢?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现在通过佛菩萨的教言观察,我们发现实际上它就是烦恼。我们内心的贪嗔痴等烦恼让我们没办法好好修道,它们作起怪来的时候,让我们的心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回轮回的老路,让我们的思想和凡夫的思想一致。如果我们的思想和圣者的思想完全一致,就会走向解脱之路。虽然现在我们的思想还没有和圣者的完全一致,但我的思想正在逐渐靠近圣者的思想。比如我在精进努力、如理思维,按照《入行论》这样的大乘法要去做,那么至少我是在靠近解脱、靠近大乘思想,这样逐渐我的心就会完全成熟,变成圣者的思维。

通过这样的观察之后,我们应该知道,我们必须要调整自己的心使之和解脱道圣者的心达成一致。我们的心如果跟轮回众生的心一致就会继续轮回,以前就是这样的,所以一直在轮回。现在比较幸运一点,我们获得了暇满人身也遇到了殊胜的佛法,并且了知了修行的方式,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果能够抓住好机会精进修持,逐渐就会调伏世间众生的烦恼心,逐渐向佛菩萨的殊胜智慧靠近,逐渐从轮回的心当中出离,修持解脱道。以上讲了第二个科判。

下面讲第三个科判:

庚三(谨慎所断烦恼)分三:一、观察所断烦恼:二、生起断除欲乐;三、能断除烦恼而生欢喜。

前面的连接文讲了,烦恼藏在我们心中一直在作怪,现在要谨慎对待所断的烦恼。以前我们不知道有烦恼在心中,没有认为它是怨敌,无始以来一直在培养它、迁就它、纵容它,贪心、嗔心就像我们的好朋友和亲人一样,一直伴随着我们,而我们也习惯了在贪心、嗔心状态下的生活。所以,现在要断烦恼,首先就要认识烦恼的过患和指出它的真实面目,之后我们才能生起断除烦恼的利乐,然后如果在断烦恼过程当中遇到了痛苦,我们才愿意去忍受。不管是小乘的修法,还是大乘显宗、密乘的修法,相续中这种自相的烦恼都是必须要断除的,只不过断烦恼的方式、方法不一样。因为修行人的根性不一样,所以断烦恼的方式也就不一样。

有些人的实执心重,在断烦恼的时候,就告诉他烦恼有一个本体,然后通过一个实有的智慧去断除;有时说烦恼是如梦如幻的,所以断除它的智慧也是如梦如幻的;有时直接讲烦恼的本体就是智慧等等。不管方式有多少种,最后的目的就是让修行人远离烦恼,没有烦恼就会自在了。如果有了烦恼,从浅层次讲,烦恼多了就会造业,造业之后就会受苦;从修道的角度讲,一个人如果有烦恼,就很难自在地修行殊胜的正法。不管是从增上生的角度还是决定胜的角度,都要断除烦恼,或者暂时来讲是压制烦恼、然后逐渐根除烦恼。这个科判当中所讲到的谨慎所断烦恼,实际上非常重要,

前面提到,我们甚至从未发现烦恼是我们的真实怨敌。作为大乘修行者,在世间中了义的敌人是什么?一般人认为:张三或李四欺负过我,他就是我的敌人,或者哪个国家的人是我的敌人。实际上修行者没有哪个众生是他的怨敌,佛教当中不把众生当怨敌看。虽然小乘并不提倡大乘那样广大利益众生的心,但是绝对不能伤害众生,这是小乘的基础教义。所以在小乘佛法以上,真正的修行人都不会把任何众生看成真实的怨敌。佛法中认为什么是真实的怨敌呢?就是烦恼。烦恼可以说是世间中了义的敌人,其他的敌人都是虚假的,只有烦恼的敌人是真实的。所以修行人要断除、打败的敌人除了烦恼之外没有其他的。所以此处说要“谨慎所断烦恼”。

我们说发不起菩提心、发心之后容易退失,也就是这些烦恼在作怪。嫉妒、贪欲、嗔恨等等,让我们在修持菩提心的道路上遇到了很多退缘——有的人退了,有的人正在犹豫的过程当中,我们要认识到,这都是烦恼在作怪。

此处分为三个科判:

第一、观察所断烦恼。“所断”的意思就是要断除的。佛法中有所断、所证,所断是烦恼,所证是智慧。大悲心、智慧这方面是所证的。所证是要获得的,所断是要断除的。

第二、生起断除欲乐。了知烦恼是我们了义的怨敌,了知它无始以来对我们做了很多的伤害之后,我们慢慢就生起了一定要铲除它的意乐。

第三、能断除烦恼而生欢喜。我们要想到烦恼是能够被断除的,只要掌握正确方法而精进修持,就一定能断除。只要一想到烦恼被断除后的自在,自然而然会产生欢喜心。

辛一(观察所断烦恼)分二:一、思维烦恼过患;二、作意烦恼非为所依。

第一,要思维所断烦恼的过患是什么;第二,要作意烦恼非为所依——烦恼并不是我们依靠处,我们不能依靠烦恼,必须要把它断掉。

壬一(思维烦恼过患)分三:一、非理损害;二、作大损害;三、教诫切莫依止烦恼。

第一,烦恼对我们的损害通过观察之后是非理损害,是没有道理、莫名其妙的;第二,烦恼对我的伤害是非常巨大的;第三,教诫切莫依止烦恼。第三是和下面的科判作一个连接,教诫千万不要依止烦恼。

首先讲第一个问题:非理损害。烦恼是怎样对我作非理损害的呢?颂词当中讲到:

嗔贪等诸敌,无手也无足,

非勇非精明,役我怎如奴?

嗔贪等烦恼是修行者了义的怨敌,如果这个怨敌不被消灭、不被制服,修行人绝对没有办法获得解脱和快乐。此处的“嗔贪等诸敌”也包括一切的烦恼。那为什么只提嗔、贪?因为这两种烦恼最容易被我们认识——我们平时经常听到或者发现自己烦恼很重,没办法如理如法地修学佛法、正确取舍和守护戒律等等。我们现在就真实地分析一下,既然烦恼对我们做了伤害,那它的本体到底是怎样的?

有些人提到烦恼脸色就变了,觉得它是很可怕、很恐怖的对象。如果没有调伏烦恼,的确是这样。既然如此,我们就仔细观察和认识一下烦恼是一个怎样的本体,到底它具有什么力量让我们这么害怕、恐怖。下面两句颂词“无手也无足,非勇非精明”,就是实际分析这个烦恼。如果我们觉得这个怨敌很可怕,是因为他有三头六臂、有很多脚,认为他很恐怖也情有可原,但烦恼必定是属于一种心法。佛法中大概把所有的法分为色法和心法两类,细分还可分为不相应行等。但不相应行有些是假立的,真实来分无外乎就是色法和心法,有些地方讲物质和精神,此处我们讲的是色法和心法。

前面我们分析过色法,比如山河大地、房子、车、手脚、身体等等都属于色法,而烦恼是否属于色法的范畴呢?烦恼不属于色法的范畴,它属于心法的范畴。

我们知道“嗔贪等诸敌,无手也无足”,它没有手可以打我们,没有足可以踢我们,也没有嘴可以骂我们,它无手无足,没有形状,也没有颜色,从色法的角度来讲,它没有实际的本体。既然它属于一种心法的自性,那它是不是很勇悍呢?第三句讲“非勇非精明”,实际上烦恼与精进是不相应的,为什么呢?因为“勇”的意思是很勇悍,反方面就是懈怠,贪嗔等烦恼是不是很勇悍、很精进的自性呢?它不是。不精进可以从两方面来讲:

第一方面:第七品讲,真正的精进一定是喜善,就是对善法的一种欢喜心,而贪心、嗔心是自相的烦恼,不可能是自相的一种善法,也不可能喜欢善法,所以它和精进的本体不沾边。

第二方面:烦恼不是勇士,它表面上看起来很强大,很多平凡的众生都被它控制、压迫而受苦。但实际上,它在修行有素的人面前一点力量都没有,只要修行者的力量上去了,只要修行者稍微精进,贪嗔等一切烦恼就没有一点力量能反抗。从这个方面分析,贪心、嗔心这种心态并不是很勇悍的,从某个角度来讲,它是非常怯弱的一种自性,修行人只要稍微精进就能压制它,再进一步修持就能把它从根断掉,它没有丝毫反抗的力量。

话说回来,烦恼这么怯弱为什么我们还经常被它控制?因为我们的心和它相应,以前没有真正下决心对治它,力量不够强大,也就是说我们的力量更弱,所以这样的烦恼虽然“非勇”——不是一个勇士,但是却经常可以牵制我们。

真正从本体上分析,烦恼“非勇”——它不是和精进相应的勇士;“非精明”——不具有辩才和智者的自性。为什么它非精明、不具足智慧?因为所有烦恼都与无明相应,无明的本体绝对不是智慧的自性。虽然烦恼是一种心识,也有起心动念、思维思辨的能力,但实际上都与无明相应,其本体不是智慧。贪心和嗔心都是如此。只要我们产生了智慧,无明就会消散。所以从“非精明”,可以认识到烦恼的本体。“无手也无足”说明它不是色法,没办法以色法的方式来伤害我们;“非勇非精明”说明它虽然是心法,但是它怯懦无力并与无明相应。

这种本体“无手也无足,非勇非精明”的烦恼,役使我居然像役使奴隶一样,但真正分析,它怎么可能这样呢?——“役我怎如奴?”可是烦恼生起来的时候的确是这样:贪心生起来控制不住自己,嗔心生起来也控制不住自己,这后面是谁在指使呢?就是烦恼。

当我们遇到喜爱的对境,烦恼就会指挥我们去贪,贪环境、贪人、贪享受,我们的身心就不由自主地对所谓好的东西产生了贪念;遇到不好的对境,嗔心的烦恼就会指挥我们去嗔恨他,把它认定为怨敌,我们的身心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嗔恨心;有时是让我们去嫉妒对方。所以只要有烦恼存在,我们就好像被它指挥的奴隶一样。古代奴隶的身份非常低贱,主人对奴隶有生杀大权,主人让奴隶干任何事情都要绝对服从。现在我们自己就像奴隶,烦恼就像主人。烦恼一产生,就可以像主人指使奴隶一样,让我们做这做那,以致我们的身心根本没有丝毫的自在。

虽然现实中所有众生都是如此,但是我们有没有考虑过、怀疑过这种情况呢?烦恼凭什么指使我们如奴隶?这个颂词让我们去怀疑:既然它“无手也无足、非勇非精明”,按理来讲是没办法指使我的。而且我的心相续本性是一种智慧,我是可以通过精进修学来对付烦恼的。为什么烦恼能够如是指使我?原因何在?这就是非理作意的损害。这也是科判颂词给我们指明的意思。

按理来讲,它是不能“役我如奴”的,但是因为我们以前没有怀疑过这种现象,觉得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所以无始以来被烦恼所迷,从来没有怀疑过、反抗过。现在通过佛菩萨的智慧观察,烦恼对我们的伤害是属于一种非理伤害,因为发现它“无手也无足、非勇非精明”,就说明烦恼的本身是很脆弱的。

或者进一步通过大乘的思想来观察,烦恼表面上气势汹汹、不可一世,但实际意义上烦恼的本性是无自性的。一个贪心再大、嗔心再大的人,他的相续当中正在生贪、生嗔的时候,以大乘般若、中观的观点来看,正在生的这个贪心和嗔心都没有自性可言。既然没有任何的本体、自性,它又怎能给我们造成什么真正的伤害呢?正因为以前根本没有发现过它、观察过它,所以烦恼一直这样气势汹汹。如果我们已经揭穿它的面具,了知它是一个虚假的自性,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就像影子和海市蜃楼一样,那还有什么可恐怖的呢?了知它的本性之后,对烦恼既没有必要纵容它,也没有必要通过强制手段去压制它。为什么呢?因为它本来就不存在。

如果了知烦恼的本性本来不存在,使用各种手段去对治也就没有必要了。所以大乘对治烦恼的方式是断根的。认清它的本性根本不存在,安住在这样的境界中,烦恼自然消亡。当然,在我们还未到达揭穿烦恼本性的高度时,当下需要使用分别念对治分别念的方法——通过修持善心、精进心、不放逸和谨慎取舍的心来对治烦恼。这在初学阶段或者在共同层面上是非常有用的。

或者可以说,这是通过合理的作意来对治烦恼。所以此处讲的是“非理损害”,因为按理说烦恼不应该对我们做很大的伤害,但就是因为我们没有观察过烦恼,没有修过对治,所以它似乎非常强大,但这个貌似强大的烦恼,真正观察之下是一只纸老虎。纸老虎看起来非常吓人,但是只要你捅破它之后,就会发现它什么都不是。对待烦恼也是如此。无始以来我们被烦恼的外表所迷惑,觉得它是一只真的大老虎而非常恐怖,现在我们通过《入行论》的殊胜智慧一步步去观察,才发现它是一只纸老虎。

整部《入行论》都是调伏烦恼的窍诀,后面第九品的内容和前面分析的一样,是着重从烦恼的本性上去分析,让我们息灭这种分别念,达到把烦恼连根拨除的效果。

惑住我心中,任意伤害我,

犹忍不嗔彼,非当应呵责。

烦恼住在什么地方呢?因为烦恼不是色法而是心法,心法只能住在我们心中。但有时我们也会讲:身体里有烦恼。因为在某种情况下,我们的身、心可以说是合二为一的,我们认为它们是一个,所以说住在我们的身体或心中都可以。但是准确地讲,烦恼是心法的缘故,它只可能存在我们的心识中。

“惑住我心中,任意伤害我”:烦恼住在我心中的缘故,就会随时随地任意伤害我。贪心、嗔心有时在毫无前兆的情况下会突然生起,有时在白天、有时在晚上,或者突然在某个场合中产生。很好的一个修行者,就是因为某个对境突然出现,一刹那间就产生烦恼无法控制,这种情况我们都经历过。所以说它住在我们的心中“任意伤害我”。

“犹忍不嗔彼,非当应呵责”:烦恼这样任意地伤害我,我现在还在忍受,不对它产生嗔怒,这是不应当的。对不是安忍对境的烦恼修安忍,这是应当呵责之处。谁会呵责呢?第一个呵责者是佛陀,然后还有很多大菩萨和修行者,都呵责这种不应当的行为。一个修行者是应该修忍辱的,但是必须要分清楚哪些是安忍的对境,哪些不是。

总而言之,安忍是善法。修行善法的时候,我们想的是不要被嗔怒和嗔恨心伤害了善心,安忍是清净的修法,主要是保护自己的心不受烦恼干扰。安忍让自己的心清净,处于一种平等观、慈悲观当中。这种安忍是一种正确、合理的安忍。

但为什么此处说:如果对烦恼修安忍,就是应该受到正式呵责之处呢?比如贪心生起来时,按理来讲应该强制性地压制它,但是如果对它修安忍,就意味着当烦恼产生的时候去纵容它,或者让它合理地存在,这是不应理的。

纵容烦恼的结果是什么?——安忍烦恼,对它不打击、压制,纵容或忍受它的存在,这样只能让烦恼更强盛,损害自己的清净善心,这种结果并不是修行者想要的。

修安忍要分清对境,如果是损害善心的心态就不能安忍。比如嗔心一旦产生就不能对它修安忍,而应该对它产生一种嗔怒,这种嗔怒主要是指一种决心。

“犹忍不嗔彼”:“嗔”字使用了烦恼的名称,但实际上不是真实的烦恼。因为嗔心是自相烦恼,比如我们对佛菩萨产生嗔心会有很大的过失,但是对烦恼生嗔心不是过失。此处的“嗔”是说明我们对烦恼有断除的决心,是不忍受、不纵容、不放任烦恼的意思,不是真实意义上的嗔心。这样观察之后,我们应该认认真真地产生断除烦恼的决心,不能随顺它、放任它、放纵它,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反观我们的行为,贪心产生时我们有没有对治?有些人对治一下,有些人根本不对治,这样会让烦恼的力量越来越强大,让我们越来越没办法控制它,这当然是一种应呵责之处。

“惑住我心中”,指明烦恼不是住在其他地方,而是住在心中,表达了一种紧迫感和危机感。如果烦恼住在其他地方,它从其他地方到我面前来伤害我,还可能需要一定的时间;或者我东躲西藏,也许能躲得过去,但可怕的是:它就住在我心中,也就是说:身体到哪里心就到哪里,心到哪里烦恼就到哪里。在任何时间、地点、身份当中都能产生烦恼。在旁生的相续中可能生烦恼,因为烦恼就住在旁生的心中。如果你是天人、人或者修行人,烦恼也同样住在心中。不管变换任何身份,只要还是众生,烦恼都会住在心中。而且,不管你到任何地方,走到哪里烦恼都在你的心中,这就是它的可怕之处。为什么它能够任意伤害我?就是因为它住在我心中,就可以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形下任意伤害我。

俗话说: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作为一个修行人来讲,烦恼这样随随便便伤害自己怎么还可能继续忍受?不能再忍受。此处讲“非当应呵责”,教诲我们不应和烦恼继续相处,应该产生断除的心态,不能让它继续任意伤害我。

噶当派有很多调伏烦恼的事例:有一次奔公甲格西到一位施主家做客,当时施主有事出去了,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看到墙上挂着一袋茶叶(茶叶在古代西藏是很珍贵的东西,西藏人都很喜欢喝茶),他想:如果我去住山的话,山里好像没有茶叶,趁现在没有人我可以偷一点回去。他一边想一边就把手伸到茶叶袋里,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发心很不好,就突然高声大呼:“抓贼啊!抓贼啊!有人在偷茶叶”。外面的人赶来后,看到奔公甲的手伸在茶叶袋里,奔公甲跟他们说:“赶快把这只手从手腕处砍断。”当然没人砍他的手。

这个公案说明了什么道理?当尊者发现自己产生烦恼时没有忍受,而是使用了强有力的对治方法:首先是暴露自己的行为,高喊“有人偷茶叶!”这个盗贼不是他人,正是自己。施主回来后,他又让施主把他的手砍断,就说明和烦恼决战的坚定决心。

上师在《入行论广释》中还讲到奔公甲格西另外一则公案:一次奔公甲格西听说有几位施主要到山洞来看望他,于是起床后就忙着收拾房间,把供台、佛像、供器都擦干净,水、食子等供品全部整整齐齐地罗列在佛前。忙完之后,他看这些供品确实非常干净、整洁,但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供佛的发心不真实,是为了迎合施主、想让施主觉得自己是个好修行者而做的。当发现自己的发心不正时,他马上从厨房的灶下面抓了一把灰洒在供台上,说:“来看吧!这就是真实的样子!”

这个故事非常著名,帕单巴尊者听到后说:整个西藏的供品当中,奔公甲的这把灰是最珍贵的。为什么说这么脏的灰却是最好的供品?后人评价说:实际上奔公甲的这把灰,是射向烦恼的利剑,看上去是一把灰,但却是在强烈对治自己烦恼,意义非常深远。

这两个具有代表性的公案说明:过去的修行者不忍受烦恼,烦恼一产生就马上对治。

《菩提道次第广论》当中也这样讲,烦恼产生时应该对治:站起来走一走,或在三宝前供曼扎,对烦恼念猛咒,通过这些方式来遣除烦恼。最差的修行者也会移动一下身体,通过这种方式和烦恼作战。

作为一个修行者,首先应该发现烦恼,如果没有发现烦恼,怎么可能对治呢?在发现烦恼后,根据我们修行境界或当下的情况尽量进行对治。这是讲到在烦恼生起时,不要忍受它。

前面分析过,烦恼住在我们心中是很可怕的事情,但事情都有两面性。一方面,烦恼住在我们心中任意伤害我们,这个事情很可怕;但另一面也有它的好处,什么好处呢?既然烦恼就在我的心中,如果我们下决心调伏它也容易。我们不需要到其他地方寻找烦恼,它反正就在我心中,我要认识它、调伏它也容易。

所以,任何事情都是两面的。一方面它住在我的心中可以任意伤害我;但另外一个方面,正因为它住在我心中,如果我掌握了修行方法,也可以任意地调伏它——因为它就在我心中跑不掉。我一起心动念,它就随着我的起心动念起来了,如果我发现它,然后通过掌握的窍诀——不论是如梦如幻观也好,还是大慈大悲心也好,或是通过其他出离心的窍诀也好,我都可以很容易调伏它。

关键是我们要发现它,先要发现烦恼,然后去调伏烦恼,这需要做一些前期准备。从这个方面看,我们调伏烦恼也有一种优势,毕竟我们不需要去其他地方找它。比如世间的一些人,明知道自己有一个怨敌,但这个怨敌隐姓埋名,或者做了易容术隐藏在茫茫人海当中,你知道他存在,但就是找不到他。不消灭怨敌,你就会寝食难安。而调伏烦恼怨敌不需要那么痛苦,现在已经发现它就在我的心中,随时都可以调伏它。烦恼一产生,你就坐下来观心,通过你所掌握的调伏烦恼的窍诀就可以调伏它。所以烦恼在心中也是个好事情。

当我们没有认识到烦恼本性的时候,它非常可怕,但一旦掌握了调伏烦恼的窍诀,它就不可怕了。尤其是戳穿了它的面具之后,我们知道烦恼的确是一种幻化的本体,没有自性。如果你能安住在般若空性的智慧中,烦恼是没有任何力量的。

以上就观察了“非理作害”的一种意义。

所南德义檀嘉热巴涅 此福已得一切智

托内尼波札南潘协将 摧伏一切过患敌

杰嘎纳其瓦隆彻巴耶 生老病死犹波涛

哲波措利卓瓦卓瓦效 愿度有海诸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