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圆满法

言语的艺术

  • 作者: 南怀瑾
  • 文章来源: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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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的艺术

下面跟着就是说到处事了。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这是说鲁国当时财政经济发生问题,鲁国有一个人出任长府,这个“长府”相近于现代的财经首长,不过不能完全和现在比。现在财政经济是分开的,会计也是独立的;过去所谓长府就是管钱的,包括了财政、经济,国税局乃至于审计部,这些业务都集中在一起。换句话说,是管如何收钱,如何用钱。鲁国当时主管长府这个机构的人,大概想对当时的制度有所改变。闵子骞说话了。他说,制度不要轻易变动,还是沿用现有制度,方法变一变就好了。如果变更制度,影响比较大,整个社会又要经过一番波动,才能适合新的制度,不如用旧的制度。你看怎么样?

这就是闵子骞说话的态度,很谦虚、很温和、有礼貌,就是上面说的“訚訚如也”。他是一位社会贤达,始终不想出来做官,立场超然,所以他说了:“何必改作!”这一点很重要,我们先不讲外国,研究中国历史,不论社会结构,或者政治制度,政治结构形态,如果一下子把它完全改过来,在当时几乎没有可以成功的先例。这就是《易经》的道理。天下的事只有渐变,没有突变,突变要出毛病的。这是政治哲学的大道理,研究起来也很麻烦。因此闵子骞当时不主张一时变制度,否则突变的结果,社会要出问题,所以他在客气话以后,下一个结论“何必改作!”这是闵子骞在政治上提出了一个重大的意见。后来传到他老师孔子那里,于是孔子说:“夫人不言,言必有中。”这里的“夫人”不是太太,“夫”是起语的“语助词”,话还没有说出来,先发的声音。孔子认为闵子骞“訚訚如也”,平常老老实实,不大说话的,但是这次他为了国家的利益,大众的利益,他说话了,而且,说得很有意义,很对!他一说话,就把握住重点。这是赞赏闵子骞。但是,我们不要仅看作是孔子称赞闵子骞的话,而把“夫人不言,言必有中。”这八个字轻易放过,这也是我们要学的,当处大事的时候,不要乱说,要说就“言必有中”,像射箭打靶一样,一箭出去就中红心,说到要点上去。

子路的琴学入门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子路学习鼓瑟—瑟比现在流行的古筝一类的乐器还要古老,有现在普通写字台那样大,有五十根弦,很复杂。“鼓”字,便是敲弹的意思。子路正在鼓瑟,孔子看见,觉得很好玩,于是讲了一句笑话,他说子路啊!他对于鼓瑟,还没有入门呢!说到这里,我想到一个事实的笑话:我有一个学生是学科学的,他原有个外号叫“科学怪人”。这人做事、讲话,什么都是机械化的。后来,住在我家里,我所讲的一些关于中国文化的东西,还是他记载的,他很有兴趣。他的弹筝,也是机械化。我笑他是科学弹筝,他也不管。但有一点,他做事是很科学的,他开始学筝的时候说,每天只学十分钟,以后就固定化,每天尽管忙,必弹十分钟,不多不少。半年以后,还真的弹得蛮好了。由他的修养,我就感觉到,做任何事情,不要怕人家笑,这也是科学精神。他除了“科学怪人”的绰号之外,还有一个外号是“紧张大师”。后来到了美国,有个场合,人家要他表演,他就在很多人面前表演弹筝,一上台,手就发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种特别的指法呢。常常有些人说,年纪大了,要学什么东西没有时间。我就常拿他这个精神告诉人家,一天只用十分钟好了,一年、两年下来就不得了。实际上,我们回想起来,读书也好,学别的也好,很少用超过一天十分钟,连续三年加起来那么多的时间。如果真下这个工夫,无论哪一件事情,都会有成就。子路鼓瑟,孔子也是对他作这样的批评。

同学们听到孔子这个批评,对子路就不佩服了。在这里就看出群众的心理是盲从的。这个地方,我们读书就要注意了,真正头脑冷静,任何事情不跟着别人转变,要用自己真正的智慧、眼光来看一件事、看一个人。所以,孔子看到同学们这个盲从的毛病就说,你们也真是太看轻人,我说子路,是勉励激发他的话,实际上,子路鼓瑟的成就,已经进入了厅堂里,不过没有进入内室去而已。“升堂入室”的典故,就是从这里来的。堂与室不能用现代的建筑格局来讲的,中国过去的建筑,有明堂格式,一般人讲话骂人“你是什么明堂?”过去的建筑,都是四合院式的,中间一个大天井,中间的大厅是明堂,深入明堂是内室,再后面就是后院了。孔子认为子路鼓瑟已经升堂了,不过没有深入到内室,如此而已。我这样说了一句话,你们就轻视他,太不应该,太轻率了。

低昂失律的资质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我们都会用的成语“过犹不及”,就是出自《论语》孔子说的话。师就是子张,商就是子夏,都是在前面介绍过的孔门高弟。子贡有一次问孔子,子张和子夏两个人,哪一个比较好,孔子说子张太过了,子夏不及。现在我们讨论“过”和“不及”这两个词。所谓“过”,不是过错的过,不是犯了罪,而是聪明过头,有些人脑筋动得快,反应过敏了。有些人拼命研究一个问题,研究得太多了,反而走上一条错误的路子,这就是过。像讲道德,过分了就难免偏差,有一个学生,连我对他都肃然起敬,但也很难相处得自然。因为他的态度太讲礼,太过严肃了。他随时一定端容正坐,可是一身好像僵硬了,从来没有过自然的姿态。他说他自幼读中学时,就读儒家的书,效法书中所说的孔子,所以养成这个样子。我说孔子并不是这个样子,这是宋代的理学家所塑造的形相,太过分、太呆板,这样人生都会感到枯燥无味,这就是过分了。“不及”是有些人懒得用心,对一个问题,想了想:“大概这样”,觉得“差不多了”就停下来,这就是中国人“不及”的毛病。所以人家骂我们中国人“马马虎虎”、“大概”、“差不多”的观念,这都是“不及”。科学精神是买酱油的钱,绝不能移来买醋。中国人买酱油与买醋,两样都差不多,马马虎虎,酸咸混淆一起,这就是做人做事“不及”的地方。总之,不及则不够标准,或者过则超过了标准,都是偏差。孔子说,子张过头了,子夏则是不及。子贡就说,这样应该子张比子夏更好了;因为子张超过了头了,总该是好的。孔子说,不见得如此,超过了标准与不够标准,一样都是毛病。我们这里只能讲一个原则,要发挥起来,可举的事例太多太多,做人做事,稍有不慎,都会过犹不及。做得恰到好处,符合中庸之道,才是对的。中庸之道很难做到,现在也有人故意讽刺中庸之道就是马马虎虎,这不是中庸,这是不及,把不及当作中庸,这就错了。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这是孔子对于一个学生的申斥。冉求为当时鲁国的权门季家当总务长。孔子说季家为鲁国的权门,财富已经很多了,比周公还多。周公是被封于鲁国的始祖,也是鲁国的国君初祖。季家已经富可敌国了。可是学生当中的冉求,还公然替他设法找更多的钱,还为他加倍的设法搜括,等于是拍季家的马屁,特别为他努力,这就造成财富不均、贫富悬殊的趋势。所以孔子说,这个人不是我的学生,可以开除了,你们可以公开的把他轰出去。这就是孔子对学生品行方面的要求,他不希望他们成为一个书呆子,而要他们能做事,对国家社会有所贡献,这才是真正的学问,也是儒家学问的中心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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