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圆满法

儒家四相

  • 作者: 南怀瑾
  • 文章来源: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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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四相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

这也是对四个学生的评论。

柴,姓高,字子羔,少孔子三十岁。这评论不一定是孔子亲自说的,是后来门人的记载。其中说高子羔这个人比较“愚”,照现在话来说就是笨,但并不是我们普通说的笨。朴拙一点,举止比较迟缓就近愚,不完全是笨的意思。

还有这个“愚”字的笑话,有些学生在外国已拿到博士、硕士学位,写信回来,往往自称“愚生”,这对于传统文化真是一大讽刺。后来一问,在高中都正式教过的。可见在教育上并没有错,错在自己不留心而已。唐代以后,一千多年来,“愚”字都是长辈对晚辈或平辈间的谦称。例如师长对学生写信,可以自己谦称为愚兄。舅对年长的外甥,也可谦称愚舅。对弟弟,也可谦称愚兄。可是还有人称“愚生”,那就奇怪了。那么,上面称老师,应该对称为笨师了?(一笑。)这是另外谈到写信的礼貌。在这节书里,“愚”的意思是反应迟钝。

第二个是“参也鲁”,“鲁”和“愚”看起来好像差不多。像《水浒传》这部小说,非常妙,它包含了社会哲学,也包含了历史哲学,其中人物,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都是怪物。这一百零八个人各加一个外号,这些外号都有民间的哲理,看起来蛮有意思。如宋江的外号“及时雨”,天旱久了来一场“及时雨”有多好。但“及时雨”宋(送)江,送到江里去了,一点用都没有。又如智多星吴(无)用,也是一样。“花和尚”鲁智深,姓就用鲁,所谓鲁就是鲁莽。他相当粗暴,动辄就打,虽然出家当了和尚,喝醉了连佛像都打掉。可是他的打,是很聪明的打法。盲目地崇拜偶像,并不是真正信仰的精神。真正信仰的人,不一定要崇拜偶像,一个真正具有宗教家精神的人,并不是一定要有宗教的形态。所以鲁智深的鲁是代表这样的性格。我们说鲁就是笨,这说法错了。鲁是在愚的当中又带点直,而直的当中又不粗暴,慢吞吞的为鲁。

“师也辟”,子张比较有点固执,有了学问的人,多半易犯这个毛病,大致文人也多固执,这样看不惯,那样看不起。这里所讲的子张有点特殊的个性,就谓之辟。

“由也喭”,这个“喭”与“谚”相通,就是土佬,很俗气、很粗糙的相似形态。子路做事比较粗暴,讲话也比较豪放。本篇为什么只提这四个人呢?因为这四个人也代表了人格的四种典型。一般人可以用这四种典型来做一个小的归类;不是这类,就是那类。

颜回的空子贡的有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这里提到的两个人,一个是孔子最欣赏的;一个是孔子得他帮忙最大的。

这篇书里我们可以看到,孔子的学生们各有他的长处,也各有他的缺点。作一个领导人,对他的部下,一定要了解,每人有长处,也有缺点。再讲一个人生哲学的道理,我们要注意,有人说某某的长处是什么,短处又是什么。如以哲学的观点来说,某人的缺点也正是他的长处,而长处也就是他的缺点。不但某人如此,我们每一个人也是如此,长处与缺点几乎分不开的。用得好就是长处。用不好就是缺点。作为一个领导人一定要懂得这一点。如果所用的人,都希望他和自己一样,那这个事业就不要做了。人形形色色,各有所不同,就要养成自己对于各种各样的人都能包涵,都能领导,这是很要紧的。

孔子这里说,品德最好的只有颜回,具备各方面的长处,差不多已经够得上道德的标准。但是“屡空”—太穷,常常是空的。不过“屡空”这两个字,有不同的解释,尤其学佛学道的人解释更不同。他们解释说,只有颜回是孔子的得意门生,才能常常做到空的境界,对于任何事情,无论得意或不得意,都可以把它丢掉,摆得下。也蛮有道理。

其次说子贡不受命,怎么不受命?就是孔子希望他专门为学问道德而作。但子贡的个性与众不同,老师这一套道德学问他绝对接受,可是他生活方式走的路线绝对不同,不太肯走呆板的路线,他去做生意了。他做生意的本事非常大,判断估计不会失败,每次都被他料中。以现在西方社会的情况来说,第一流人才做生意。而子贡的才干实在是不止如此,我们在这个地方才知道子贡还会做生意。所以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中,就取用《论语》上这里的“货殖”两个字,代表了工商,中间记有子贡。其实子贡不但是工商界了不起的人才,他对于外交、经济等等是样样通。所以我说孔子后半生的生活,还多半靠他维持的。

不着痕迹的善人

讲了许多关于孔子学生们的评论,下面又转到另一方面了。

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

问题来了,这几句话解释起来最讨厌。子张问起,怎样算真正的善人,我们人究竟要做到什么样子才能称为善人?这是一个大问题—也真是一个哲学问题、逻辑问题—逻辑就是辨别是非,下一个定义。现在推开一切不管,以纯粹哲学的立场来讲,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很难下一固定标准。同一件事在这个时代是善的,在另一个时代则变为恶的;在这一地区是善的,换一个地区则是恶的;随着时间空间的转变而转变。因此善恶没有固定的标准。所以说做人怎样才合乎标准?西方有西方的礼节,中国古代有古代的礼节,现代有现代的标准。假使现在为了发扬中国文化,穿一件和尚衣服(也就是明朝的便衣,古代出家、在家人的分别在头发剃光不剃光),留着西式的发型,再打上一条领带来上课,这是作怪还是爱国?是善的或是恶的?实在很难断定。所以善恶的问题,是道德哲学上的大问题。

这里子张问怎样才是善人,孔子的答复“不践迹,亦不入于室。”先照字面上解释,不踏一丝痕迹,也不进入房门,走进屋内。如果照字面这样解释,作善人最好连太太房间都不要进去了。这是作笑话讲。怎么叫“不践迹”呢?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借用道家中庄子所说的“灭迹易,无行地难”来加以理解。古人的文字太简单,解说起来又很讨厌。我们只作这样的解释:小偷去行窃,可以戴上手套,手印指印都不留下来,使刑警没有办法侦查,这就是“灭迹”,没有痕迹了。但“无行地难”,人毕竟要靠地来走路,完全不靠地面而能走路,这是做不到的。譬如刚才说小偷把他自己的形迹灭掉容易,但什么是小偷的行地?凡是小偷,只要静下来的时候,心里就会想到,自己偷过东西。这种内心的行地要去掉,就办不到。做了坏事,可以骗遍天下人,但没有办法骗过自己,这就是“灭迹易,无行地难。”

由此可知孔子这里的“不践迹”,就是说做一件好事,不必要看出来是善行。为善要不求人知,如果为善而好名,希望成为别人崇敬的榜样,这就有问题。

“亦不入于室”,意思是不要为了作好人,做好事,用这种“善”的观念把自己捆起来。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效法儒家的那个同学,站就立正,坐就端坐,点头也不敢稍稍随便,就是被礼捆住了,没有脱落形迹。不要用心守着善的观念。何必为自己树个“好人”的招牌!所以中国人讲究行善要积阴德。别人看不见的才是阴,表面的就是阳化了。不要在人家看见时才做好事,便是阴德。帮忙人家应该的,做就做了,做了以后,别人问起也不一定要承认。这是我们过去道德的标准,“积阴德于子孙”的概念,因此普遍留存在每个人的心中。

中国专门说鬼狐的小说《聊斋志异》,第一篇《考城隍》,故事是有一个秀才做梦去应考,主考官是关公,一看他的卷子,就录取了。他的卷子里有两句话:“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就是说有心去故意做好事,表现给别人看,或表演给鬼神看,虽然是好事,也不该奖赏。又例如有一把刀不好用了,随手丢掉,而不幸伤了人,实在没有存心要伤害他,那么虽然是一件坏事,也不该处罚。全篇文章都是讨论这两个问题。这本讲鬼、讲怪、讲狐狸精的小说,为什么第一篇说这样一个故事?过去中国写小说的人,不是随便下笔的,一套传统的中国文化,道德规范的精神,摆得很严谨。《聊斋•考城隍》这两句话,也就是孔子说“不践迹,亦不入于室。”的意思。“有心为善”,作善人故意表示善,就践迹了,是不对的。更有些用“善”的观念把自己捆住了,像信教就信教,一定要表现斋公斋婆或招摇成教徒的样子,便是既“践迹”,又“入于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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