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有为相品第十五
《中观四百论讲记(三)》 ︱ 智圆法师.讲授 ︱
庚三、明果无自性之真实性分二:一、以破四句生因阐明;二、观察果生灭之正理。
为阐明果无自性,首先以观察因是否有生,其次观察果的生灭。
辛一、以破四句生因阐明
破四句生因,一般是指多因生一果、多因生多果、一因生多果、一因生一果这四种。下面圣天菩萨开示的是另外一种破四句生的观察方法。
若想:有为诸法,依于因缘的聚合而生果,因此以自性有。
有不生有法,有不生无法,
无不生有法,无不生无法。
颂文直解
若加以观察,已有的法在未舍弃自体的同时,不可能变成果法的体,所以有不生有法;而以自性无的法,也不可能从有法中生,所以有不生无法;不存在的法不可能作为能生之因,所以无不可能生有法;不存在的法,既不能作为能生,也不能作为所生,所以无不能生出无法。
释义
因与果是能生与所生的关系。但是本颂指出,已经存在的有法与不存在的无,都不可能作为因,来产生新的有法与无法。原因就是,如果这些法都有自性的话,那么它们都已经固定,不可能再产生变易。如果能产生变易,说明它们已经失去了自性,这样应成这些法从一开始就没有自性。
接下来观察果的生灭:
辛二、观察果生灭之正理
有不成有法,有不成无法,
无不成有法,无不成无法。
颂文直解
另外,已成的有法,不能再成为自身,因为无义之故;已成的有法,也不能成为无法,因为有无互相违背之故;自身不成立的无,不可能成为有法,犹如兔角不可能成为有法;不存在的无法也不会变成无法,因为无不可能坏灭。
释义
这两个偈颂的字面意思都比较清楚。这个偈颂,是把前一偈颂中的“生”改成了“成”。生是表示因的能生作用,成是表示果的转变作用。
理解这个偈颂的关键,也在于知道有自性的法,不可能改变其自性。这样无论这个法是有法,还是无法,都被固定住了,就不能再作任何的转变。
由此可见凡是执著法有自性,就既不能作为能生的因,也不能成为能灭的果,这样就错乱了世俗名言的安立。所以诸法必定无有自性。
前面通过总破因、果、体三法,阐述了有为法远离生边的真实性。接下来继续通过别破生时现在之法进行阐述。
己二、别破生时现在之法分三:一、观体而破;二、观时而破;三、观业而破
这里的生时现在法,是指一个法正在生起的时候;而过去时,是指这个法已经生起,或者灭去;未来时,是指这个法还没有到生时的阶段。圣天菩萨通过观察体、时、业这三个方面,对生时的现在法进行遮破。
首先,对生时的体作遮破。
庚一、观体而破
若想:任何有为法都是有生的,所以必定有现在法的生时。这也不应理。
生时谓半生,故生时不生,
或则应一切,皆成为生时。
唐译:
(半生半未生,非一生时体,
或以未生位,应亦是生时。)
颂文直解
如果说生时是半生半未生,但是因为这二者都不成立生时的缘故,所以并没有生时产生。或者,应成一切已生位及未生位也都成为生时。
(唐译:半生半未生,并非生时之体,因生尚未生起之故,如同已生、未生之时。或者已生及未生位,也可以合并而说为生时,因为同样有生、未生二种相。)
释义
本颂第一句解释了什么是生时之体,第二句正破,第三、四句反破。
“生时谓半生”:什么是生时呢?在一个法的生与未生之间,有一个处于半生又半未生的中间位,这个中间位就是这个法的生时。
“故生时不生”:生时具有的这个半生半未生的状态,决定了它不能真实成立,也就是不会有这样一种生时生起。为什么呢?因为从已生的这一半来说,属于已生;从未生的这一半来说,属于未生。由于根本不存在一个半生半未生的中间位,所以,这样的生时,将永远不可能产生。
反过来说,如果这样的半生半未生位是真实的生时,那么就应成“或则应一切,皆成为生时。”原因很简单:如果半生是生时,那么已生的过去就和正生的现在一样,都已圆满生的作业,都应该是生时;如果半未生是生时,那么同样未生的未来也应该是生时。
经过这样的分析,有的人承认了半生半未生的生时不成立,但是他们仍然认为一个法在产生时,有生时之体。这也不成立。
作为生时体,则不成生时,
不作生时体,亦不成生时。
唐译:
(生时若是果,体即非生时,
生时若自然,应失生时性。)
颂文直解
一个法的生时之体,是作为将要生起的法的自体,还是不作为将要生起的法的自体?如果是前者,则一个法已经存在,就不需要再重复生;如果是后者,则法未生起,因此也不成为生时。
(唐译:若在生时,本法是从因缘中产生,即未生时,已经有了本法之体,此体在未来将要生起时,称为生时。但是未来无体,哪里有所生之果呢?若在生时,本法之体非从因缘生,而是自然生,即所生之果体,应是无为法,如是则失去生时之性,即无生时。所以诸法无实有的生时。)
释义
本颂前两句破在生时就已具有法体,后两句破一个法在生时并不具有这个法的体。
“作为生时体”:这是说一个法在生起之时,已经具有了这个法的体。“则不成生时”:如此则不成立所谓的生时,因为体已具有无需再生,否则无义生、重复生等自生的过失,都会落到这个观点之上。
“不作生时体”:如果说一个法在生起之时,并不具有这个法的体。“亦不成生时”:这同样使得生时不成立。因为连体都没有,无法作生的作业,怎么能称它为这个法的生时呢?
接下来再对三时进行观察,来遮破生时。
庚二、观时而破分三:一、于正生现在法破生时;二、于已生过去法破生时;三、于未生未来法破生时。
辛一、于正生现在法破生时
有人认为:生时决定有,因为在过去、未来二时的中间,有生时的现在法故。这也不成立。
若二时中间,无无中间者,
则无有生时,彼有中间故。
唐译:
(已生异未生,别有中间位,
生时异二位,应别有中间。)
难词释义
二时:过去、未来。
颂文直解
如果说:生时必定有,因为在过去、未来二时之间,有正生的现在法之故。也就是说:不可能没有位于过去、未来二者中间的生时。但这也不应理。若加以观察,可知没有作为过去、未来二者观待处(分界点)的生时。理由是:这个所谓的生时,也有中间位之故。
(唐译:若说已生与未生这二时之间,另有中间位,作为分界,此中间位即是生时,故生时必定应有。如此则生时也有“未生的生时”与“已生的生时”二者的差异,此二者也需有中间。而此中间又可一分为二,如此不断再分,无有穷尽,所以难以安立生时。)
释义
本颂第一句正面阐述错误观点,第二句以双重否定突出这种错误观点,后两句以根据相同应成因进行遮破。
“若二时中间,无无中间者。”这是说过去、未来二时有明显区别。这个区别的界限,就是中间的生时位。这就像说泾渭分明一样,泾河黄、渭河清,它们中间必然有一条清晰的分界线,就是这条分界线,分开了有明显差异的泾河和渭河。这两句,就是通过过去、未来二时,成立有现在的生时。
“则无有生时”:这是说,按二时需要中间界限的道理,会导致这中间的生时也不能成立。
“彼有中间故”:原因就在于这个中间的生时,是半生又半未生的状态,这两者必然又有中间的界限。而这中间界限,必然又只能是半生半未生,因此永远找不到一体的生时。
接下来对过去法进行观察,来遮破生时。
辛二、于已生过去法破生时
首先引述对方观点:
由于生时灭,乃有生时生,
是故应可见,有余生时体。
唐译:
(若谓生时舍,方得已生时,
是则应有余,得时而可见。)
难词释义
余:这里是有别于的意思。
颂文直解
由于生时灭去,生时才能生起所生之法,是故应可以见到,有不同于生时之体的法产生。
(唐译:若舍生时,方得已生位,则在未得与已得之间,应有得时,而此得时又可再分,而至无穷,此与前面所说生时过失相同。)
释义
本颂前两句引述对方的理由,后两句引述对方结论。
“由于生时灭,乃有生时生”:对方说,因为生时的灭,导致了生时具有生果的作用。
“是故应可见,有余生时体”:因为生时有生果的作用,所以可以见到有不同于生时之体的果产生。这些果都是生时灭后所生的,所以可以证明生时必定存在。
接下来圣天菩萨指出,果并非从生时中生起:
若至已生位,理必无生时,
已生有生时,云何从彼起。
难词释义
彼:指生时。
颂文直解
如果某个所生法已经到了已生位,这时必然没有生时。如果已生之法还是处在生时之中,则既然已经生起,为何还要从彼生时中重复产生?因此,已生的过去法无有生时。
释义
本颂前两句正破,后两句反破。
“若至已生位,理必无生时”:如果所生之法已经处于已生位,则目的已经达到,此时生时完全是多此一举,根本没有必要。
“已生有生时,云何从彼起”:反过来说,如果已生之法仍然处于生时,则为什么又要反复生起?这是没有任何根据的。
所以说,已生的过去法没有生时,并不是从生时中产生。因此不能以此来证明生时的存在。
接下来从未来法上来遮破生时。
辛三、于未生未来法破生时
未至已生位,若立为生时,
何不谓无瓶,未生无别故。
颂文直解
如果把未来法的现前安立为所谓的生时,则为何不说瓶子亦无有?因为已生与未生无有差别之故。所以未生的未来法无有生起的机会。
释义
本颂前两句引述对方错误观点,后两句进行遮破。
“未至已生位,若立为生时。”这是说,一个法在未至已生位,但将要至已生位的状态,安立为生时。比如制作一个瓶子,陶胚已经做成了瓶子的形状,并且已经送入火炉烘烤,在快要成为真正的瓶子时,安立为生时。
“何不谓无瓶”:何不说没有瓶子。“未生无别故”:因为所谓的“生时”,只是接近已生位此时瓶子还没有生起。这时的生时,不管起了多少作用,最后的结果都是零,即产生不出瓶子,这就与未生位没有差别。如果确实如此,那名言之中的一切法,都将不能产生,因此就严重地诽谤了世俗名言。所以不能将“未至已生位”安立为生时。
庚三、观业而破
接下来有人试图从生时有未圆满的作业,来证明有真实的生时。但这也不应理。
生时体未圆,异于未生位,
是亦异已生,故应未生生。
唐译:
(非生时有用,能简未生时,
亦非体未圆,别于已生位。)
颂文直解
若想:因为在生时已经开始了生的作业,只是这个作业没有圆满,这说明生时与未生时有很大的区别,所以前面的过失不成立。尽管如此,由于生的作业未圆满,而异于已生,因此生起的仍然是未生之法,其道理与前面相同。
(唐译:生时虽有作用,仍属未生,因此不能简别未生时。体虽未圆,若稍有体,仍属已生,因此不能简别已生位。所以所谓生时,要么是未生,要么是已生,除此没有另外的生时。)
释义
本颂前两句引述对方的错误观点,后两句以根据相同应成因进行遮破。
“生时体未圆”:是说一个法在生时,法的体已开始生成,只是尚未圆满。
“异于未生位”:因已有了少许法的体,所以与一点体也没有的未生位不同。因此,就不存在上面说的因为生时与未生无别,而破坏名言中一切法的过失。
“是亦异已生”:同样根据“生时体未圆”这个理由,可以得出未圆满生的结论。而未圆满生,说明瓶子等法的体没有生起,这就等同于未生。比如,一辆正在造的车,对方说它已异于未生位,因为毕竟车的框架等已经在做了,但是这时车还根本不能开,那能够当作车用吗?根本就不能,没有人会去买这样的车来开。这就等于车还没有造出来。
“故应未生生”:所以说在生时所产生的,只是未生法。这句话其实就是说:生时并没有生起法。既然法都没有生起,这样的生时就不能被称为生时了,所以并没有生时。
又有人以后面生起的法,来成立有生时。这也不应理。
若说言生时,先无后乃有,
此亦未生生,未生何能生。
唐译:
(前位生时无,后位方言有,
兼成已生位,故此位非无。)
颂文直解
如果说生时,能将前无的法,依于生的作业产生。这意味着生时能使未生法产生。但是,未生之法,无有自性,如何能在后面产生?纵遇亿万种缘,也无法产生。
(唐译:在生的作用未产生的前位,并无生时;在正起作用的后位,才有生时。则后位的生时,兼成已生位。所以生时位非无,即已生的后位,不应再另立一个生时位。)
释义
本颂前两句引述对方错误观点,后两句以根据相同应成因作遮破。
“若说言生时,先无后乃有”:这是说生时,能把先前没有的东西变成有。也就是说,生时能无中生有。
对方想通过后面产生的结果,来证明前面有生时的存在。但是这个推理有一个漏洞,即:“此亦未生生”。为什么认为能使未生的法生起是错误的呢?原因是:“未生何能生”。因为未生的法,无有自性,如同石女儿。再多的因缘,也不能无中生有,使不存在的法现前。
下面圣天菩萨对观业而破生时进行总结:
体圆说名有,未作说为无,
若尚无生时,说何为生时。
唐译:
(有时名已生,无时名未起,
除兹有无位,谁复谓生时。)
颂文直解
总之,当一个法,生的作业圆满时,就说这个法为有;当一个法未作,也就是未圆满时,就说这个法为无。离开此作业圆满与未圆满二者,就没有生时,还能将哪种作业称作生时呢?即根本不成立所谓的生时。
(唐译:所谓生时的自性,不过二种,即有及无。除此以外,没有中间生时。而有时即是已生之过去,无时即是未生之未来;所以所谓的生时,即对此有、无位的假名安立,没有真正的生时。既然没有生时,也就没有生,所以诸法实际上都无生。而无生,就无住、灭。所以生、住、灭三相都不存在。)
释义
本颂前两句分析了所谓生时的实质,后两句得出并无生时的结论。
“体圆说名有”:所生之法的体完全圆满了,就意味着这个法已经有了,是过去时。比如说,一辆车子所有部件全部装配完成时,便是其诞生之时。
“未作说为无”:所生之法的体还没有作圆满,就意味着这个法还没有产生,这是未来时。比如,一辆车子没有装配完成,就意味着还没有车子。
“若尚无生时”:生的作用,就是使法的体圆满。而当法的体已圆满时,属于过去时;当法的体未圆满时,属于未来时,因此说无有生时。
“说何为生时”: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说是生时呢?根本就没有。这句反问,强调了除了作业圆满与未圆满两种情况之外,没有单独、真实的生时。
这样就把“别破生时现在之法”宣讲完了,接下来对本品进行总的归纳。
己三、归摄因果远离生灭之要义
若时离其因,无别所成果。
尔时生与灭,理皆不可成。
唐译:
(诸有执离因,无别所成果,
转生及转灭,理皆不可成。)
颂文直解
对于一个法,离开了能生因,就不可能有别的所生果。而本品已经遮破了生,如此也就没有灭,因此果的生起与因的灭去都不成立。如世尊云:“人与士夫及有情,生已死亡全无生,诸法如幻自性空,诸外道众非能知。”
(唐译:数论师执著三德平衡时的自性为因,认为离开因就没有另外所成的果。这样就使得一切世俗果法,有不可灭、无不可生,由此诽谤了世间现见到的因果,故不成立。)
释义
本颂前两句阐述名言法的因果规律,后两句结合本品的引导,得出了名言法实无生灭的结论。
“若时离其因,无别所成果”:这是说果从因生起,离开了因,不可能有果产生。
“尔时生与灭,理皆不可成”:因为生时不成立,所以因不成立;因不成立,导致果不成立;因与果都不成立,导致果生与因灭的现象也不成立。
如是观察,因为一切法的自性都不成立,因此一切法仅剩幻相。譬如,幻化师通过咒语与药剂等,变出了虚幻的象、马。但普通人把这些象、马当作实有,并在心中产生了贪欲和嗔恚等烦恼。这些虚幻的象、马在灭去之前,将一直对他们产生作用。而幻师自己,虽然也见到这些象、马,但是知道它们是虚幻的,所以不会像普通人那样产生耽著。而没有被幻师咒语染污眼睛的人,则连虚幻的象、马也不会见到,更不会去安立名言并且耽著了。
这个譬喻里的普通人,表示凡夫。幻师的咒语,表示凡夫耽著实有的习气。虚幻的象、马,表示如幻般显现的内外诸法。凡夫因为无始以来一直在熏习无明习气,明明没有任何真实的道理,仍然会把如幻的诸法耽著为实有。并且安立种种的名言,在他生起真实智慧之前,这些法就会如同他所耽著的那样,无欺而起作用。
这里的幻师,表示已经断除无明的圣者。他们在后得位时,有仅为如幻般的显现。因为他们以真实智慧,断除了耽著实有之垢,因此没有丝毫实执。
而没有被幻师的咒语染污眼睛的人,表示诸佛。已经彻底断尽一切无明及习气的诸佛,安住于一切智的法身,连相分也没有,就更不会去耽著实有。
就像幻师及眼睛清净的人,会随顺被咒语染污眼睛的普通人,安立种种的幻化名言。同样,诸佛菩萨会宣说种种世俗谛法,作为接引世间人的方便。
又譬如,对于被幻化师欺骗的人,可以通过各种道理,减退他们的实有执著。但是在他们的实执没有退尽之前,象、马等幻化的显现不会完全退失。同样,诸圣者以众多正理,遮止凡夫对实有自性的耽著,然而这仅能稍稍松解实有耽著的系缚。在无明断尽之前,不会彻底退失如幻的缘起显现。
所以,中观师讲说众多正理,目的是遮止导致众生系缚的实执,而并非去遮止如幻的缘起。如幻的缘起显现,在众生未证得无显现的果位之前,将无欺安住于众生的妄识之中。所以中观师对此不作遮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中观师承认有这些缘起显现,因为,犹如因眼翳见到两个月亮一样,众生也是因无明习气力而产生了迷乱显现。
如果有人想:名言中的一切如同幻化,而幻化之中没有系缚与解脱,那难道名言中也没有系缚与解脱吗?若真是这样,那一切所作将无意义。对此的回答是:自性无实的幻化众生,趋向如乾达婆城般无实的三有,显现出如阳焰水一般的无实之境,这样的无实想,即是轮回的状况。以幻化的人,修幻化的真实性,修成见虚空之花的慧眼,在虚空界中解开虚空的结。这样的无解脱相,即是解脱的状况。
这以上幻师的譬喻,主要是根据仁达瓦上师的注释而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