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思维精华有情而修无常

《系列二.大圆满龙钦宁体前行实修引导讲记二·寿命无常》 ︱ 晋美朗巴尊者 造轨 益西彭措堪布 译讲 ︱

昔日兴旺的城市及寺院空墟之处，于此等起先是有个好的主人，而今已成了禽鸟的窝巢。以自己仅存忆念的父母、亲戚、邻居、同乡、家畜等，所有存在过的当中，彼等都已无有。而去年有的也今年无有，当观此时位。

此处是把镜头进一步拉近到人类数千年的历史中。经过时光的运转，一代一代人们都已死去。过去曾经兴旺的城市和寺院所在地如今都成了空虚之处（藏地人口密集的地方主要是城市和寺院）。曾经在大型的寺院里，聚集了众多僧人，或者在一座繁荣的城市中，人口往来众多，但如今都成为空虚之地，成了禽鸟安住的窝巢。

思维时还应转换为汉地的景象。我们从历史中尚能看到关于过去的王朝、繁华都市等情景的述说，但如今那些帝王将相等一个也不在人世。那时曾经有很多宫殿、房屋、店铺等，街道上车水马龙，家家有主人，曾经都有血有肉地活着，但今天一个也不剩了。尤其到一些有古代遗迹的著名地方，会感觉时光过去以后都已经消失了，可能现今不是禽鸟的窝巢，而是很多现代化的设施，工厂、商厦、地铁等。一百年前的人现在几乎找不到，两百年前的人一个都不剩，一直往古代追溯，在千万年的历史长河里，曾经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都已消失殆尽，从这种状况我们可以认识到世上的一切原来都将坏灭，都留不住，进而引起“人都要死”的定解。

再把时间缩短到自己的一生来观察，曾经一起生活过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叔伯姑舅等，以及相邻而住的邻居，一个城市、村庄里的老乡，还有蓄养过的猫狗牛羊等，这些生命都曾经出现过，但很多都已经不在世。

再把时间缩短到一年之中，去年在的很多人今年已经不在。世上的交通事故频繁发生，在一年中死于车祸、空难、海难等的人数非常多；世界各大医院每天都有死亡现象，在一年当中死亡的病人更是数目庞大。很多人出生的同时，也有很多人死亡。在现有的存活人口中，每年都要减去很多数目，阎罗王每天都要按众生各自的业力清除众多人口。由此可知，有命都归死，自己无法避免，就决定会死。

思维精华有情来修无常，就是要想到会“死”。先是从总体上看到人类一代一代地死去，百年之前的人基本不复存在，百年之中的人也相继死去，人生都在向着死亡奔进，无非是一个个从生到死的过程。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世间一切都归于灭亡，现世法没有任何意义，生是一种欺诳。社会、家庭、科学、教育等世间法总在教导我们如何求生、维生，唯独佛法引导我们修出世道，然而，如果不具备共同基础的无常观，就不可能生起出离心。毕竟，人都会死亡，认识到这一点后，会力求从生死轮回中超出。

“当观此时位”是这一段总的观修要求。对于一切有情，不要从当初生的那一段，而要从后来灭的这一段来观察，就会发现前前出现的生命现相都已灭尽无余。我们可以广泛地思维，在漫长的一段段时间中，所有出现过的有情是如何一个个离世。中国历朝历代不计其数的人，他们曾经处在某一地区、当时是何种身份、在世上做过什么事情等，今天都已经全部灭尽。再缩短到一百年之间，再缩短到十年、一年来观察，所有这些现象使我们不难意识到有情都逃不过一个“死”，我们要让这“死”字在心中越来越变大。

世间法教导人们要对“生”充满希望，要对现世法投入极大的热情，把每一件事都当作有意义，这种取著使大多数人卷入到现世无意义的造作中。

修无常恰恰是借助另一端视角，观察到所有人的结局。每一个出现过的人都以死亡收场，但他们在世间并没得到任何有意义的事物。我们要让“死”字扩充到每一个人身上，才容易在心中生起对世间现相的消极观，意识到一切有情都会死，自己也会死。之后，念念不离“现世法没有意义”而修持。

特别在现在位中，自己身体的支分，支分的支分，对此等配置好的衣食、装饰及谨慎威仪，也以每日人寿成短故，不耽误很久而死亡到来。

接下来要把“死”放在自身上思维。我现前处在生存时位，精心地呵护身体，对于身体的支分——头、手、脚、躯干等，以及支分的支分——头上的头发、眉、眼、鼻、唇、耳等，手上的指甲、皮肤等各个部位，都会配置上好的衣服、饮食，还要装饰它，让它青春美丽又健康，在人群中尽显荣耀。而且，为了生存，也会特别注重日常的饮食起居、行住坐卧，连晒个太阳、吹个风都谨慎防护。可是，无论怎样呵护这因缘所生的有漏蕴身，它的寿命都在一天一天减少，如同日历一页页被撕掉、变得越来越薄，我们的生命也越来越靠近死亡。

自身的蕴是宿业抛出的现相，犹如一台由世缘制造的机器，寿命每天都在缩短。一天二十四小时，随着心脏每一刹那跳动，身体都在损耗，命数也都在减少。生于浊世的我们本来寿量短促，每天还要不断减少、不再增添，因此，死亡必定不久就会降临。

而气息急促、光泽变坏、手足纷动、心想错乱，全然变成尸体后，以绳绑缚，帘子遮住，裸体丢弃尸陀林中，身支破散，为飞鹫走兽啖食，发及骨块也彼此脱离的阶段，亲戚受用不随行，心中难舍，唯随业行之时，彼者连今天日落之时不产生的保证也无有。

这一段讲述死时的状况以及死后的结局。我们平日非常留恋的现世如同一场梦境，很快到了死位，就出现彻底的瓦解。生命即将衰竭，所以气息急促、身体黯然、失去光泽，手脚无法控制地乱动，心想也变得错乱模糊，最后心识一片黑暗而归于死亡。曾经富有活力的身躯终究耗减到零，变成一具尸体。今生最爱执的身体以及现世的显现，不过是由妄想力出现的幻梦，结局必然是彻底败坏、瓦解，丝毫不剩。

按照藏地的风俗，是用绳子绑住尸体，人们都不喜欢见到死的现相，所以要用帘子遮住，将其裸体丢弃在尸陀林。被天葬师割截成很多块后，秃鹫会飞下来吃死尸的皮、肉等。最后到了连头发和骨块都分离的阶段，神识已然脱出，在中阴路里茫然无助、非常恐惧地飘泊。这时，平生非常亲近的亲戚不会跟随自己，非常爱恋的首饰、衣服、房屋、小车、存款、事业、名誉等等，一样都带不走。无论对现世如何充满留恋而不愿离开，也不得不唯一随业而行。这就是我们最后的结局。关键要观察到整个一生的过程。愚人只见当前一刻，并且当作有实义，一旦他们看到死后的情景是如此悲惨、坏灭，落得一场空，还会去愚痴地执著这些现世泡影吗？

由于业力的飞速转变，加以浊世障重，使得生命犹如危脆的泡沫，周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死缘，所以，我们根本无法保证在今天日落时不会出现这些状况。生命是如此苦、无意义，现世法是如此欺诳，而我们将来会落得如此悲惨结局。随着身心逐渐走向衰老，死亡的阴影也越来越大，当最后全部罩下时，这一期生命就会停止。每一次的受生都要遭遇死，每一次的生命也都要被死魔吞噬，我们理应对死魔的伤害感到无法忍受。要意识到：世间不能再待了，我不能再去求取现世法，我的结局竟是如此可怕，决定死亡。如何才能从死中脱离呢？只有正法能救。其他只会耽误我从生死中逃出，所以我唯一依止正法。

故当起极为难忍的想法，以猛利欲作忆念后，于一切行住卧三者中口里也说，心里也明现，此是此生的最后威仪，当这样修。

因此，对于死生起极其难忍的想法

死魔断杀天下一切众生的性命，对这最大的魔头我们忍无可忍。“极”是指他彻底断坏命根，不是只伤肢节等。我们要再再思维如上所述死魔的残酷：过去曾经出现过的一切人都被死魔所杀，自己多少世代的先祖也都已被他所杀；而今无论城市、乡村当中，无数人们百年以后也全部被他所杀，自己一生中的多少亲戚、朋友、同事等也都已经或将会被他所杀；自己也将被他所杀……究竟哪一天死魔会突然现行呢？我们无法保证，说不定就是今天。

此时，需要拟人化地观想死魔拿着镰刀，时时都可以砍断我们的头颅。因此，我要跟这个天下最大的怨敌——死魔决一死战，一定要生起这种强烈的想法。

其实，修习死想正是跟轮回的生死魔决战，跟堕入轮回的颠倒心决战，决心在即生脱出生死，这就是发起“极为难忍的想法”。也就是无法忍受自己被死魔吞没，无法忍受再次沦陷于生死。总之，犹如受比丘戒的决心即能怖魔 [1] 、证得阿罗汉果时即名“不生 [2] ”般，“极为难忍的想法”也是一种要战胜死魔的强大道心。

或者按照《功德藏》所说的十八个譬喻逐一思维：犹如野兽堕入陷阱，鱼儿进入渔网，人被吞进鲸鱼的咽喉，或遭遇到凶残的野人，又如误入罗刹洲，或入毒蛇的洞穴，或被交付刽子手，又如游泳者被海浪吞没等等，无一不令人感到生死的可怕。

尤其全天下的人，乃至三界一切众生无一例外地被死魔吞噬，每一次都是极其悲惨，对此，我们忍无可忍。一方面为了自己即生解脱，一定要有所成就；另一方面，如果具足大乘的大悲心，就会发誓救度一切众生脱出死魔之口。可见，死想也是最伟大的道心，这不是战场上的英雄要征服怨敌，而是内在的勇士为了菩提的志愿要征服死魔。

用另一种方式来说，一个真正有道心的行者会立愿即生解脱、战胜死魔，因为这才是佛法所谓的胜利。当然，会将以此为代表的生死魔、五蕴魔、烦恼魔、天魔也都一并战胜。发起这种志愿后，自然会提起猛利欲，时时忆念。

以猛利欲恒时念死

所谓“以猛利欲作忆念”，就如同《大般涅槃经》中所说 [3] ，思维自身命根恒时都有诸多怨敌包围，生命刹那刹那都在损减、衰退。我们一直安住在死缘中，就如同油灯处在风中一样，应当感觉到这不共戴天的死魔随时都会杀戮自己，从而一刻也不敢放逸；又好比进入前线，到处是飞弹横行，此时自然以猛利欲提起“我随时会死，一定要小心”的正念；或者如同已经进入敌人的包围圈，时时要面对最厉害的强敌，这时必定不敢出现任何闪失。同样，我们也要以猛利欲忆念死，一心念死的缘故，时时做准备。

如《迦尼迦书》中也说“无悲愍死主，无义杀士夫，现前来杀害，智谁放逸行。故此极勇暴，猛箭无错谬，乃至未射放，当勤修自利。”毫无悲愍的死主根本不讲情面，因缘一到就要杀戮士夫，作为智者，谁敢放逸而行呢？在尚未被极为猛暴的死箭无谬射中之前，我们应当勤修自利、奋起精进，而不是软绵绵地陷入现世的欲乐中，也不是处在忘失正念的瘫软状态。否则，在死魔突然降临时，岂不是只能当下被他擒拿并押往生死的恶趣？因此，对于一个具道心的人来说，确实是拼了命也要跟死决一胜负。

无始劫以来至今，每次都是全数失败，全数被他伤害，这次我们再也无法忍受这一点。如同晋美朗巴、米拉日巴祖师等，他们一想到死就畏惧，想要赶紧闭关，一心念死、念法。因为也只有如此，最终才能脱出死关。

总而言之，此处“以猛利欲作忆念”就是生死心切，它是基于胜解而发起的欲。胜解是想到决定死，而且死时不定，死主随时降临。由此胜解，当然就要全力以赴地做准备，要时时念死，不念生。念生只能将我们卷入于现世法中，而一心念死才能提起修法。从此，在一切行住卧威仪当中，口里也说、心里也想，一直都是以念死摄持自心，精进修法。

在缘起上的关键就是要让念死的心占据位置。念死心生起时，当即会放下现世的欲，提起修法的欲，从而转入于修行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