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虚诳厌患观

《此世现相厌患歌讲记（上）》 ︱ 法王如意宝晋美彭措　著 丨智圆法师　译讲 ︱

反观自心

自我反省时首先提问：这么好的生活，为什么要对它厌患呢？

人就是在这里上当的，认为那些特别好，实际看错了，被它骗了一生，收场时发现什么也保不住。到阎罗王面前接受审判时，发现罪业非常多，基本都要判到下面去。就像佛经所说，失人身者如大地土，得人身者如爪上尘。这时才知道“贪食花精粉，失却掌中珠”，为了一点小享受败掉了万世前程。它最具欺诳性，害我们最深，因此要厌患。

有人想：蜜蜂想得很对，现在要赶紧享受，不然到秋天就没有了。

但要知道我们还有来世。在享受时会发动集谛系统，越享受越生贪，使得心越来越狂乱，加重病情，真正检查起来，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明白的。我们看自己的心，在享受时，是不是烦恼不断增长，身口意都处在失控状态，造下很重的业？像这样，不断地发展烦恼，放纵欲望，没办法不比较、不贪、不嗔、不慢、不嫉、不狂乱等，会发现心无法把持，连五戒十善的状态都不能安住。

由于凡夫都有自私性、劣根性，一遇到声色名位等，就把这个当成最好的，一心想要，自私性表现得非常明显。既然处在人群之中，那当然要跟别人争，要显示自我、压倒对方，用各种手段夺取到，在业果愚的支配下，整个人处在失控状态。如果用精密的内心计算机去记录、酬算的话，下至短短的一次竞争、一次享受、一次陶醉，心上都起了各种各样不可计数的烦恼。在这上去检查，没有五戒十善的内涵，也没有仁义礼智信的内涵等。

也就是，由于无始以来的私我意识膨胀得非常厉害，而且没有因果正见来摄持，人就变得非常不理智。连顶生王那样具大福德的人都是一路膨胀，当膨胀到一定程度时，就忘乎所以、为所欲为了。想一想，对凡夫来说，这是不是很危险？难道自己是化身再来的圣人吗？我们应该有自知自明。无始以来的烦恼根深蒂固，一遇到这些境就控制不住。认为现世法非常好，而且只有短暂一世，又有一个最尊贵的“我”，那当然要为我争取现世法，这几种合起来，会有忍让吗？有谦卑吗？有尊重吗？有利他吗？等等。去检查就发现，基本是没有的。像这样，一直在非法的路上发展。

因此，不要只想着世人宣扬的甜美爱情、幸福生活等，看不到内心世界的狂乱运作，如果能看到内在的集谛系统是怎么高速度、高密度地运转，一一对应三恶趣哪一条途径，就会相信这的确是欺诳的路、无实义的路。再者，人的一生很快谢幕，按照生前造业的轻重来判定后世的去处，生上界天要很博爱地行善，要离欲、修禅定，连做人都要守五戒等。他心里只有罪业，生上界是不可能的，必定要往下堕。

这样看来，贪著现世法对吗？陷在声色享受里，完全是增上贪嗔痴的状态，还对吗？一世享受很快消失，在收场时能不悲惨吗？这条路真的有意义吗？

但是，我们心中的断见还会做障碍，认为：享受一下而已，哪有什么后果！

这说明我们太不了解自己。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己在享受的过程中增多少贪？出现多少放纵、狂乱、骄慢、竞争？就连穿件漂亮衣服、化个好看的妆、参加个宴会，只要抛头露面一次，心就已经变了。如果还有良知的话，马上知道自己变坏了，受的染污很重，心上没有善的气息，只有自私和愚痴。这样几个月、一年、两年发展下去，自己都会感觉到在堕落，心往下沉，整个状态都是乱的，这难道不是现量的表现吗？当死神如迅雷般到来时，自己能不慌吗？那时有善资粮让心处在安详状态里往生吗？基本没有，一检查就知道。

再者，因果律会放大。有人说：你别说了，太吓人！我以为享受很正常，不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只享受一点，就要受那么大的果报吗？

要知道，当初只是一念找对象的心，就发展成无数劫的生死。这期间上天下地多少次，大多数时间在恶趣里受苦。佛经中说，一堕下去多少劫都上不来。只是一个念头上不明，结果到今天都没爬出来，无量劫又无量劫地轮转。中峰禅师说：“当念只因情未撇，无边生死自羁留。”只因一念的情没有撇开，后面就像锁链一样锁着你在生死里不断地轮转。

连外界植物上，种一粒种子都要出那么多果，连绵不断，我们心中种的种子难道会没有作用吗？或者一点毒素进入体内，不断地发展，最后都会发生极大的腐化作用。可见的确是因小果大。按因果律去对应，会发现这里面没有善的成分，即使有也非常少。这样的话，不是别人来惩罚你，而是自心法尔会感召苦果。去看因果经就会发现，那些堕落的人都是因为贪著现世法，才去争名夺利、作杀盗淫妄等，各种各样的恶事都出来了。自私性一旦加强，人就不肯守天理，往往铤而走险，往往使阴险手段，往往该做的不做、不该做的去做等等。

无常教法里也讲到，如果常执过重，对现世法的耽著非常大，那整天基本都在造非福业。可以观察一下临终者，一生积累了无数罪业，有几个走得自在？死前还在追求现世，有几个走得安详？一相反，如果一生守持净戒，以道为重，不以五欲为重，那临终决定走得好，因果律毫无差错。

像这样，应该一一在心上抉择：我过去受断见的蒙骗，造很多恶业，都是因为贪著这些骗人的名利享受，使得我的心越来越糟糕、状况越来越差。这样一观察才认识到，唯一是现世法在骗我，它的确是含毒的美食，吃得越多中毒越深，堕落得越重。

有人问：感官享受五欲，到底是怎样可怕的状况？

《前行》里说了，就像飞蛾看到灯火的绚烂光色，扑过去就葬身其中；野兽恋著琵琶声，猎人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它；蜜蜂贪著花粉，闭死在花笼中；鱼为了品尝诱饵的美味，一下子被勾住，很快没命了；大象贪著触觉享受，一下子陷入淤泥。这就明显看出，我们这些幼稚的人贪著五欲享受，最终会葬身其中。实际是告诉我们，这样做会失掉前途，堕落下去。

我们心里还会想：生活真的很好，不能全部判为毒药。大瑜伽士们那么自在，我也要学，起码要做个小瑜伽士！

就像孔雀吃毒，羽毛更加鲜艳，而其他鸟吃毒当即死亡；自身并没有现见本性的见解，享受五欲完全是为了满足私我，结果一陷进去就是一身污水，搞得非常不清净。那时完全处在失控状态，却以为是大自在，处在邪胜解、邪欲、邪勤高密度膨胀的状态，自以为是高层修行，这就是把吃毒当成吃甘露。

有人问：什么是“邪胜解、邪欲、邪勤膨胀”？

回答：就像法王说的，死后到阎罗王那里对质时，发现自己业力的账本里没有一点清净智慧，一生都在放逸、散乱中度过了，全成了后悔之处。

我们可能还不太清楚，什么叫做“一生散乱放逸”。首先有一种邪胜解。幼稚的人自以为是，认为生活很美好，修行应当在享受中度过，这样很自在。基于这种认定（貌似有非常坚实的理论基础、非常充足的理由），使得他完全放纵开来。认为要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为了享受可以放开来做。基于这种邪胜解，邪欲当然不断膨胀。对于各种现代化的色声香味触，各种现世的情调、享受等，全部打上“时尚、先进”等的称号，使得邪欲滥行扩张。之后当然是邪勤，为了得到现世五欲，什么都敢做，然而在法道上什么行动也没有。

也就是，缘起的三步曲非常紧密而强大地发起。邪胜解根深蒂固，现世法当然是好的、高的、大的，自身对此非常欣赏、赞同，毫无疑惑；以邪胜解的支持，一遇到这些，邪欲就非常猛利地现行；由此引发邪勤，在这上面高速运作，导致它的能量太大了，叫做“一生放逸”。这状况非常可怕，由于邪胜解、邪欲、邪勤太大，放逸和散乱完全不受控制，简直无法想像。

这样的话，当然不去想暇满、无常的法义，那多扫兴！当然更不会想什么业果、恶趣苦、轮回苦，比如堕到地狱里怎么受切割、煎熬，堕为饿鬼怎么饥渴难耐，做牛马怎么被人役使、鞭打等，想这些太扫兴了，一点浪漫情调也没有。像这样，把整个轮回撇开，自己处在完全失控的状态中飞速造业。这里有多少法的内涵呢？不自欺地去反省，这里面哪个念头是利他的？哪个念头想到解脱、成佛？哪个念头想到来世？发现伪装得太厉害了。

到阎罗王那里受审判时，业镜一照发现没有法的内涵。一生放逸非常重，散乱、狂乱非常有质量，这些是真实的。然而修法都落在表面口头，成了敷衍伪装，那时骗不过去，业镜里显得非常清楚。这时候回想，自己一生到底是在实义的路上走，还是在非实义的路上走？想一想不就很明白吗？

更切近地反省

排除了障碍以后，应该切实去看自己的状态，要认识到自己就是那个蜜蜂童子，很幼稚地把现世法定义为有实义。“花”，表示此生现相，“精”，指认定为特别好的地方，“享受”，指认为得到实义，而且是智慧得出的见解。之后理所当然应该受用花，最好是受用花中之精，来表达对于美好生活的积极态度。由于非常认定的缘故，那当然一切都要好上加好。

譬如一顿美食是花，在此之上还要讲究饮食文化，打造美食品牌，制造出更好的美味，这就是花精，由此在饮食上发展出特别多的观念、欲求和各种享受。或者爱情是花，还要打造出上品的爱情，这就是花精，让人如痴如醉。认同这个观念的缘故就会起欲求，之后百般经营，迷恋不已。

像这样，所有现代化生活都是花，整个世界是个大花园，不仅要享受，而且要更新、更好、更心动，这不就是享用花精吗？大到房屋的格调、布局、装潢、车的品牌，小到衣服、领带、手表、手机，样样都很讲究，因为这些是花精，当然应当享受。不仅讲究物质生活，还讲究精神生活。周末要有各种聚会、娱乐、歌舞、探险等。还要经常旅游，无论是江南情调、高原风光还是异国风光等，都无不应该享受。凡是“花精”，也就是现代崇尚的生活方式、感官盛宴，一个都不能少。

我们心中熏入了根深蒂固的现世观念，几乎全部以蜜蜂童子为榜样，一直要追到底，一直沉浸在享乐中、自由中、现世美好中。几百年前，种敦巴尊者感慨地说，真实的修行人很难见到。人们以为诵经、绕塔等就叫做“修行”，而格西却说修行是“放下此生”。今天更严重，连诵经、打坐、转绕等都不做了，全副心力都用来追求现代格调的生活，追求感官娱乐等，离修行更远了。我们应该反省到，自己就是蜜蜂童子，所谓的“花精”，就是现代化、高品质的生活，所谓的“享用”，就是我们的陶醉、热狂、怦然心动、迷恋不已等等。由于认为它特别好，天天沉浸其中，贪著那么大，心完全萦绕在里面，当然不愿意离开。从中可以看到，一点出离心也没有，不必说出离轮回，连现世都不肯出离。

这样就知道，原来在胜解上就出了问题。观念上出了错的缘故，自心的欲全部在这上面发展，对照起来，道心几乎见不到。精进力也全部在这方面发展，法道上的运作基本没有。即使作一点佛法上的修行，也是换汤不换药，里面的邪胜解、邪欲等以伪装的方式出现，无非是追求场面、感觉、自我陶醉、自我实现等等。由于没有走法道的心，没有念死的心，导致在法道上一点进展也没有。如果还不生厌患，继续心甘情愿地走下去，那当然越发展离法道越远。

要知道，这只是一场美梦。几个月后就到了秋末，把蜜蜂的幻想收拾得一干二净，秋末寒冷的使者一来，遍地枯黄，一朵花也没有，哪里去找花精？同样，自己这个蜜蜂童子马上要出现无常，当死亡降临时，虽然对这个世界依依不舍，一点不想离开，然而它是无常的，最后什么都得不到、保不住，一下子就到了后世。

再看往后的情形：到了阎罗王面前受审时，才发现投资错了，把非实义认成实义，在源头上就错了；发展出那么大的贪欲，在欲上错了；出现那么多身语意的邪运作，在业行上错了。那时回头一看，才知道被现世假相骗惨了。

过去处在肆无忌惮、完全开放、完全认同的状态，这样放纵而行，一点都不收敛，那当然是大放逸。这时，人的贪心导致全数都要，样样都要尝到，一个不剩，那当然散乱极了。尤其当今时代物欲层出不穷，都是魔王使出的伎俩，而你认同它，那当然全方位地散乱。常执以及认为现世好的心是内魔，出现的各种欺诳相是外魔，两者一相应，那当然全面地放纵、全面地散乱，到最后算总账时，发现一生的精力几乎全部耗散在这里。想到一生的放逸和散乱，全数是非实义，都是在积累烦恼和业，这么沉重的状况，怎么能超出？怎么能解脱？但那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从前到后去观察就知道，这的确是大欺诳。应当认识到它的虚假，认识到这样捕风捉影的可怕，认识到私我跟欲望和合就是在快速毁灭自己，认识到过去一直往恶趣深渊里走，一直在吃含毒美食。诸如此类，一定要彻底生厌患，然后才能调转方向，才能入法道，才会一心为解脱而修行。应当在这上深刻反省，让意乐和行为彻底转变，这是我们反省要达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