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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三、具体讲厌离今生的内容

《厌离今生之歌和无常道歌讲记(未定稿)》 ︱ 法王如意宝晋美彭措 ︱

所谓财富虽为众人希求处,
实为劳碌身心增加诸痛苦,
即便善妙衣食亦不忍受用,
临终引起贪执障碍解脱道。
如何圆满唯仅衣食二者外,
于己带来快乐丝毫绝无有,
若人拥有赡洲所有诸财物,
其犹不知满足贪求散乱住。
卑微贫穷之身众人虽不齿,
然思不断积护被盗之痛苦,
具有多财之人生活情形时,
我想乐睡即眠乞丐真幸福。

此三颂讲财富是引发身心痛苦的根源,故应厌离今生的财富。

所谓财富虽为众人希求处,
实为劳碌身心增加诸痛苦。

所谓的财富,虽然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希欲求取之所在。如为了发财,倾注自己有限的精力,徒耗宝贵的时光,甚至背井离乡只身远赴异地他乡,更有甚者竟然不惜违背道德良心,造尽恶业。但实际上人们朝思暮想的财富,根本不可能给任何人带来任何本质意义上的幸福。相反,在求财、守财、破财的过程中,唯一获得的只能是劳碌身心,增加各种痛苦的结果。如罗状元云:“急急忙忙苦追求,寒寒暖暖度春秋,朝朝暮暮营家计,昧昧昏昏白了头。”如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总是于朝朝暮暮中匆匆忙忙苦苦的追求财富,不知不觉于懵懵然然之中便走完一生,再回首终生的忙碌,皆只是徒劳辛苦而已。

即便善妙衣食亦不忍受用,
临终引起贪执障碍解脱道。

前面两句是讲追求财富所引起的今生之身心痛苦,此二句是讲执著财物是临终解脱的障碍。

若平时对财物很执著,悭贪的习气便会渐渐坚固。如为积累财物,即使稍好的衣食,自己亦舍不得受用。这种贪执熏染的习气导致临终时心中仍然放舍不下,由此便形成趣入解脱道的极大障碍。如修习净土之人,若临终时心中仍执著钱财,则无法提起往生的正念,在这种状态下,即使阿弥陀佛亲来接引,亦无法与佛陀感应道交从而失去解脱的良机。因为临终的心态至关重要,古人云:“心绪多端,重处偏堕。”意思是说,临终时哪方面的心念力量强,便随此心念转生。所以,此时若念佛心强,便会往生净土花开见佛;若念财心强,以如是的贪执,便可能堕入饿鬼道中感受剧苦。故若贪执习气深重,一定是往生的严重障碍。如一棵树存活时一直东倾,则最终一定是倒在东边,而不可能是西边。同样,若平常念念皆是求取世间八法,则最终一定是转生回娑婆世界,且多是坠堕三恶趣。所以为使临终心无牵挂顺利往生,则于平时便要放下对财物的贪执,不贪不求少欲知足,如是到紧要关头,才能与佛相应端坐莲台、直趣西方。

如何圆满唯仅衣食二者外,
于己带来快乐丝毫绝无有。

此二句是提醒具贪有情:生存必须的条件其实很简单,所以无需过多奢求。

生活所需的财物中,可以分成两分,即一分是安身立命、滋养色身的必须品,另一分则是恣意五欲、纵情六尘的奢侈品,美其名曰“改善生活、品味人生”,其实质完全是贪欲的产物。生存必须品无外乎衣食两类,并且饮食方面能够疗治饥虚足矣,衣物方面能够遮寒蔽体亦罢。除此之外莫贪珍肴佳膳、华服美衫,锦衣玉食的生活不仅无有丝毫快乐的本质,反而成为身心的负担。因为首先须要挥汗如雨或者绞尽脑汁地去积累资财,千方百计获取之后又要去购买,买得以后还要受用,如是便无有闲暇的时间与精力去作真正能够利益自己身心的事。懂得此理之后,便要用减法的公式来对待自己的生活所需,而不能用加法,也就是说,除了生活必须品以外,一切多余的财物都要逐渐减少,如是知足少欲,心才会趋于清净,相应正道。如罗状元在《醒世诗》中云:“平生衣食随缘过,才得清闲便是仙。”又说:“身贫少虑为清福。”所以,安于清贫简朴的生活,心便会少打妄想,如是少思少虑才是难得的清福。

若人拥有赡洲所有诸财物,
其犹不知满足贪求散乱住。

此二句是讲拥有财富未必拥有安乐之理。

穷人觅财不得是求不得的痛苦,而拥有资财的富人是否一定安乐呢?答案是:只要相续中存在对物质的贪执,便不会拥有真正的安乐。如颂词中说:若有人拥有南赡部洲所有的财物,但仍不知足欲贪求更多的财富,则身心一定是处于散乱不安的痛苦状态中。如即使是百万富翁,虽富有资财,但若仍想谋求更多的财富,则一日清闲亦难得。如是便应了知:痛苦与安乐并不在财富的多少,而是在于贪执的有无,离贪安乐即刻现前,具贪痛苦永远相随,即使富可敌国,但只要贪执未断,则仍然不会有安乐可得。因为苦乐只有在心上才能够建立,无情的财物上不可能存在苦乐的自性,所以千万不能将追求安乐的目标确立在财物的积聚上,否则,会因此被贪欲的烦恼所系缚而疲于奔命永无宁日。

卑微贫穷之身众人虽不齿,
然思不断积护被盗之痛苦,
具有多财之人生活情形时,
我想乐睡即眠乞丐真幸福。

既然幸福的标准并不在于拥有外在财物的多少,而完全取决于内在心灵的感受,则腰缠万贯看似体面的富翁,实际中未必比身无分文看似寒酸的乞丐活得更自在。卑微贫穷之人,虽遭他人轻视,但想及富人那种为了财产必须连续不断的遭受积累、守护以及唯恐被盗的种种痛苦生活情形时,便想还是想睡就睡,无有心事挂碍的乞丐,才是真正的幸福。

乞丐虽然生活贫穷,地位卑微,但内心自在,因为无有守护家业的辛劳,且日日皆是随缘而过,随遇而安。从来不会有唯恐财物被他人偷窃的担忧,更不必忧虑公司倒闭破产负债之类的繁杂琐事,心中无有牵挂。相反,富人日日为财富所累。如辛辛苦苦积聚财富之后,又怕被他人盗掠,为此而采取的种种防护措施,将本应属于悠闲温馨的家园,封闭得如牢笼囚房般坚固,自己亦如身陷囹圄般惶恐不安,丝毫亦体会不到生活的自由惬意、祥和安乐。而且出门亦时时提防、处处小心。日日夜夜皆于担惊受怕的状态中煎熬,无有片刻放松之时,加之当今社会又愈加复杂,财富反而成为危险的因素。如是比较起来,富人的确不如乞丐生活得幸福自在。罗状元于《醒世歌》中亦云:“贪名逐利满世间,不如破衲道人闲,笼鸡有食汤锅近,野鹤无粮天地宽。”意思是说,在此世间充满贪名求利的人,但都不如身着破衲的修道人清闲。如笼中之鸡,虽然食用丰足,但等待它的将是汤锅中的沸煮。野鹤虽然无有粮食,但属于它的天地却极其宽广,可以自由自在穿云破雾、啸傲长空。

夏季鲜花以及富人之财富,
现时看似美妙然其难稳固,
若于无有实义此物太执著,
难忍恶趣险路岂能不须行。
昔曾拥有四洲所有圆满乐,
青春美饰胜似天人之尊主,
无常亦如空中彩虹悉灭尽,
吾等财富受用定如草尖露。
去年富比龙王多数富贵人,
今年步入痛苦乞丐行列中,
此等虽非梦境然如梦显故,
于此轮回之乐不得不生厌。

此三颂讲财富、受用是无常的本性,即财富圆满是坏苦的本性,所以对轮回中有漏的财富当生厌离。

富人的财产就如夏日的鲜花般,绽放之时虽看似美艳,妙语难喻,但却并非坚实之法,一旦因缘离散之时即刻破灭。如果对如是无有实义的财物过分执著,则死后定赴难忍恶趣的险路。

昔日即便是拥有四大部洲所有的圆满、安乐,青春美饰胜过天人的尊主,当无常显现之时,亦如空中的彩虹般皆已灭尽,何况吾等如此微少的财富受用,决定会如草尖的露水般,仅一晨之顷便消散无余。

去年富裕如龙王般的诸多富人,今年已穷困潦倒变成痛苦的乞丐。此等虽然不是夜晚的梦境,但却与梦境显现同样虚假,见到所谓轮回的安乐如是欺诳不实,又怎能不生厌离心呢?

颂词中“鲜花与彩虹终归坏灭”的比喻,是告诫有情勿被一时美妙的假相所迷惑,当认请虚妄的本质。如夏日的草原虽然绿草鲜花交映互饰,处处皆是纷繁妙景,但这一切仅仅是显现一时的虚幻假相。时至秋日寒霜初降,绿草枯蔫、鲜花凋零,待到寒冬大雪弥漫,寸草不生、朵花无存,所以此种所谓的美妙无有丝毫实义可得。

再看彩虹,因缘聚合正现之时,的确绚丽异常,如七色的彩带悬挂于空中,但此亦是幻化,一旦因缘消散,便踪影全无。

鲜花与彩虹喻示轮回中的一切圆满,皆不离坏苦的本性而无丝毫坚固可求。一切看似光耀的财富,皆必定如彩虹消失于虚空般灭尽无余。拥有者与所拥有皆无有丝毫实义可以永久保留,这便是一切有漏法的本性。

如憨山大师在《醒世歌》中云:“春时才看杨柳绿,秋风又见菊花黄,荣华终是三更梦,富贵还同九月霜。”道歌是说:春天刚看到杨柳发绿,至秋风刮起之时,就会看到菊花发黄,此世界中的一切皆在不停地迁变,荣华终究是三更的美梦,梦中似有安乐,梦醒了不可得,富贵亦如九月的秋霜,旭日初升便化为乌有。

罗状元亦云:“人间富贵花间露,纸上功名水上沤,看破世情天理处,人生何用苦营谋。”意即既然功名富贵如晨露水泡般虚假无实,则实在无有任何必要于人生中对此等幻化苦苦谋求,故应舍弃对虚假财物的追求,将身心完全投入于有实义的修行中。

众人交口称赞某某获高位,
恰似秋云无有恒常坚固性,
无有实义定同夏日彩虹故,
反复思维难道不增厌离心。

此颂是讲高位无常,无有实义,故当舍弃世间的高位。

若某某获得高位,世间的人们皆会交口称赞,但不知所谓的高位,就如秋日空中的浮云般,看似浮在高处,实际是刹那生灭无有丝毫恒常坚固的自性,转瞬之间便会荡然无存。每一种高位的获得皆是在一时的绚烂之后,便无声无息的消失,注定如彩虹般无有任何实义可得。如是反复思维,为何不增上厌离心呢?

大恩上师于《无常道歌》中亦教诫道:“秋日白云堆积如雪山,刹那无迹消失虚空中,现世如是无有可靠处,此喻堪为厌世良教言。”

恼乱众多开示解脱僧人心,
属民无过亦以法律作惩处,
自诩贤善状如毒蛇具威严,
步入后世险道之时当如何。
现时自部下中高高在上状,
待见阎罗卒时汝貌当不同,
难以解脱恶趣感受痛苦时,
领地眷属受用虽多亦无益。

此二颂是讲为官不仁者必定堕落,警告有权势的人不要依仗一时之权势而造作恶业。

本来僧人所作的是为众生开示解脱道路的弘法利生之事业,凡为官者当给予护持,但某些恶官反而恼乱僧众的日常修行,干预弘法事业。对于无辜的民众,亦不分是非,滥用职权妄施法律肆意惩处,且于外表假装贤善、自谓善良,实际内心如毒蛇般令人恐畏。如是的一时威风,至步入后世险道之时又当如何呢?虽然现在依靠权势,对部下发号施令,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见阎罗狱卒之时,定将威风扫地。若至只能于恶趣中呼号哀怨备受痛苦煎熬之时,则生前拥有的领地、眷属、受用虽然不可计数,但届时亦无济于事。全知麦彭仁波切于《君主法规论》中亦指出:“未来恶劣诸君主,损害追随佛陀者,违背三世佛经教,最终堕入大地狱。”又云:“佛于虚空藏经等,诸经部中已遮止,惩罚制裁出家僧。经说君主若惩治,一切追随佛陀者,成为损失福德力,毁坏国政之根源。”所以,一切恼乱僧人身心的行为皆会如影随形般必然领受因果的报应。

憨山大师于《醒世歌》中亦云:“人从巧计夸伶俐,天自从容定主张,谄曲贪嗔堕地狱,公平正直即天堂。”意即某些人自以为聪明,用诸多骗人的伎俩欺世盗名,虽能一时蒙蔽世人,但却无法欺骗因果。因果规律毫厘不爽,若心地谄曲贪嗔,则必定堕入地狱,若心地公平正直,则必定升入天堂。所以,今生虽然一时处于高位,但亦不能因此贪执权势,否则高位便成为跃入痛苦深渊的跳板。因位高权重之人,一旦造起罪业往往极其深重、过于常人,所以最终的结局亦是难以想象的凄惨。如大恩上师于《岩洞老人颤抖道歌》中云:“自认英勇傲慢权势者,欲想于自领地长久住,若勤造作诸多无义罪,转生地狱之时心定颤。”

风华正茂蜜蜂享受花精粉,
陶醉悦意花园难舍又难离,
秋末寒冷使者突然降临时,
烦乱萦绕心头无法排遣去。

此颂是以蜜蜂采蜜来喻示提醒人们眼前暂时的安乐,皆难逃终归坏灭的痛苦。所以,不应执著眼前的安乐,当舍弃今生去寻求佛法的大义。

当万紫千红的鲜花盛开之时,蜜蜂欢喜的享用花蕊的精粉,陶醉于赏心悦意的香浓花园中不忍离去。虽然蜜蜂愿意享受长久的欢乐,但时节无情,当秋末的寒冷使者突然降临之际,鲜花便皆凋零,失去往日的芳香,留存的只有烦乱与感伤萦绕心头而无法排遣。大恩上师于《无常道歌》中亦有一颂与此颂意义相同曰:“点缀绚丽多彩花丛中,蜜蜂欢唱胜似妙音天,虽欲享受长久之欢悦,无奈业感显现花凋零。”此中的喻义在于:若能够仔细深入地思维,则定会了知一切所谓的三有安乐本是痛苦的本质,尔后便不会强执今生的富贵荣华、名声美貌乃至一切看似安乐的所谓世间圆满。

如来芽尊者亦云:“我虽然看见世间那些最高贵、有权力、极为富裕、相貌庄严的人,但是对他们不生羡慕心,而注重前辈高僧大德的事迹,这是自己相续中生起少许无常定解的缘故。因此我除了无常外没有其它殊胜的教言传给别人。”

如是于此现世耽执众士夫,
死主阎罗怒目现量见到时,
回想一生懈怠散乱行为时,
心中虽生猛厉后悔已不及。
与己俱生以及终生守护之,
自身若欲带走自亦无自主,
亲友受用如空繁星虽耀眼,
然定一切留于后世独自行。

此二颂是讲与上一颂中的比喻相对应的意义。

很多人在一生中的黄金时代,几乎将所有的精力皆用于追求当生之声色犬马的世间享乐上面,并没有为未来的解脱积聚资粮。如是耽著现世而空过一生的人们,于临终现量见到死主阎罗王怒目圆睁之时,回想自己的一生都是在懈怠与散乱的行为中度过,解脱的资粮丝毫没有积累,此时心中虽然生起猛厉的后悔心,但为时已晚。死时,即使是欲带走俱生而有、且终生保护的身体,亦决无自主的可能,更何况其它身外之物呢?亲友、受用等虽然如夜空中的繁星般耀眼,但这一切决定无法相随,只有自己一人孤独地随黑业飘泊在可怕的中阴险路。

针对此段,不妨分析一下两种人生追求,及其最终的结果:一种人追求现世的世间八法,将毕生的时间与精力几乎都用于求取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之中,为此没有积累解脱的资粮,临终之时,穷尽此生所得到的名闻利养、妻财子禄,不仅对自己起不到任何帮助,且丝毫亦带去不得,只有为求取欲乐而造下的黑业伴随自己转入恶趣受苦。所以追求今生,结果是先乐后苦。

另一种人则并不耽著今生无意义的欲乐,而追求来世的解脱,为此淡名泊利、疏亲远财,甚至远离尘世的喧嚣,幽居在极静的山林,辞尊居卑、遁名匿迹,勤积七种圣法财,结果于临终之时,因为无有世间名利财眷的耽著,心中了无挂碍,又因为此生无有空过,善法资粮积聚圆满,便于相续中伴随着佛法的境界安然而逝。由于厌离今生,寻求解脱而感得先苦后乐之果,从而真正实现了暇满人身的大义。

经过比较不难得知:前一种人就如比喻中的蜜蜂般,注定于忧悔中死去;而后一种人由于厌离今生,所以,不仅于生时善用佛法给予生命最庄严的点缀,亦于殁时给予死亡最终级的关怀,可谓真正做到于生于死无憾无悔且于来世又必获安乐。

大恩上师在圆寂之前说过如是的教言:“华智仁波切曾经说过‘无须上师自为自上师,无须侍从自为自侍从’,即是针对如我一般的人而言,我是多么幸福啊!”又说:“临终之前说很多话是没有用的,有的人临终时还在为分割遗产而花费心思,真是无有任何价值。”

全知麦彭仁波切亦云:“已获难得暇满时,今若放逸不谨慎,死主使者到来时,纵然追悔岂能改?……死主于彼从不问,汝事是否已完成?是故一切福德事,即日迅速当行持。”

所以,既然已经获得难得的暇满人身,若不倍加珍惜,整日放逸懈怠,对于有关佛法的前行、正行、回向等都是心不在焉、若无其事的态度,则不仅空过此生,且殃及后世。如持咒时三门散乱,闻思时仅求传承,发心时错乱因果,待人时无有慈悲,所追求的又都是世间八法,如是一生几乎都是在懈怠与散乱中荒废时光。至临终阎罗死主清算总帐之时,便会发现信心、悲心、智慧、福德及禅定等功德可谓点滴无有,相反杀盗淫妄等诸恶业却比比皆是。总之,善业微乎其微,恶业无法计数,由此定当堕入地狱无疑。

若果真如此,再回望一生的懈怠与散乱,即便是捶胸顿足、悔不当初,亦是无济于事。试问诸位:若阎罗死主即时将至,能否泰然自若、问心无愧?能否回首往昔无有空过?所以,若再不悔改恐怕很多人都将如颂词中所说“心生猛厉后悔已不及”。

故从今以后,为使临终无悔,便要珍惜分分秒秒,一方面须要尽量断除懈怠与散乱的行为,另一方面,力所能及的与佛法相关的一切修行都须要迅速行持。莫贪恋眼前的所谓幸福,莫憧憬未来的所谓美满,存活一日就要精勤修学一日、积累一日的资粮,万万不可空耗时日。

高贵喻如粉饰华丽众妙屋,
无有稳固终成沙土瓦砾堆,
于此显现应作详细之观察,
于诸喜爱处所贪执将减弱。

此颂告诫有情当学会观察虚假的外表粉饰,由此减弱以往的贪执。

颂词中举了一个例子。如经过粉饰、装潢之后的华丽房屋,若不观察,便容易被此假相所迷惑,认为是稳固恒常、令人悦意的实有之物。若详细善加观察之后,便会了知这只是暂时的假合,除沙土木石等之外,根本不存在实体的美妙住宅。再将土木等继续分析下去,则除微尘外一无实有。因为假合的本性永远是虚妄,不可能有真实性可得,亦不可能令它变成实有法,所以终有一天所谓美妙家园亦会成为零散堆积的沙土与瓦砾。

佛陀曾告诫过众生三界是苦、空、无常、无我的苦谛。轮回中三有的本质本来如是,任谁亦无法否定,但世上的人却偏偏不愿正视轮回痛苦、人生无常的事实,总是挖空心思、想方设法妄想创造出一个实则根本不存在的有漏的所谓坚固安乐。

人生本来平淡简单,执著今生的人却总想使它奇异复杂,如是厌弃简易质朴,追求奢侈豪华,为掩盖土木沙石便在屋子的里里外外装饰点缀,当假合完成之际,仍全然不知这一切仅是微尘的堆积,反而生起强烈的实有贪执。实际中,土木陋室与豪华住宅的所谓差别仅仅在于,前者是土木的本来面目,后者是本来面目的包装粉饰而已,二者在虚假不实方面无有任何不同,皆是微尘积聚性。若不知此理,房屋装饰得愈加精美,则痴心便会愈加增盛,清净智慧自然愈发减少。

通过此喻推广观察:一个人本来普通平凡,身体是微尘的堆积,且不净周遍,内心又是刹那变化的相续分别,且业惑充满。如此的微尘积聚与刹那相续,又有何高贵可言呢?但如是的事实,人们却不愿接受,不愿安住于纯朴自然,总想通过包装之后摆脱平凡普通,以便在他人面前展现出看似诱人的所谓人生高贵境况,时下诸多所谓名人便是如此。如欲成明星,首先须要在外表上修饰一番,尔后在言谈举止上再造作一番,甚至于不惜重金聘请名家杜撰个人传记,伪编动人情节,虚构曲折离奇,还要通过参予一些公益事业而制造场面、烘托背景。如是所谓个性鲜明、内涵丰富的光彩明星形象便炮制而出,成为他人心目中高不可攀、竞相追逐崇拜的偶像,此时自我感觉亦是不同凡响。但如是虚假的“高贵”,最终一定会显露它的本来面目。因为不净显现绝对不是美丽,业惑杂染绝对不是清纯,终究只是不净微尘与杂染刹那的自性。

经由如是分析,便可了知欺诳的所谓“高贵”,实际无有任何稳固的实义可得,根本不值得去营造追求。所以,没有任何必要去增益高贵的身份、显赫的名声与豪华的生活等,迫切需要的唯一是以老实真诚的态度勤苦的修行。

大成就者单巴桑吉尊者云:“物质如云雾般,不要执著为常有;一切名誉如谷响般,不要追求名誉,应当修持法性;妙衣如彩虹般,应当穿破旧的衣服修行;美味食物亦是不净物之因,不要为充饥而忙碌;如意宝自己具有,不要贪著饮食财物;任何琐事都是无有利益的,应当修行成就之法;自己的身体最终会被小虫吃掉,何时消失亦无法确定,不要散乱虚度此生。”

自己父辈祖辈前代诸世中,
不断希求此生然亦未成功,
我虽如何精勤亦如彼无成,
故修甚深圣法岂非已是时。

此颂是告诫有情:凡追求今生之人,永远都是失败者,只有修持圣法,才能成为永远不败的圣者。

父辈、祖辈都是为希求当生的圆满而奋斗终生,虽欲实现一生的现世理想,但皆终告失败而死去。如是一代代往前推,可以说在此轮回世间,无始劫以来,出生过无量的未苏醒出世间善根的众生,只是为当生的圆满而奋斗,结果周遍十方三世,一切耽著今生的有情,皆无一例外的从未得到过真正的成功。

在此世间,曾出现多少希望自己长生不死、江山永固的帝王,但回望历史试问成功者谁,可谓古今绝无。相反,在政权被推翻的过程中绝望而死的却比比皆是。又有多少商人,一生的所求就是巨额的财富,但商场无情,尔虞我诈,任谁亦不可能是永远的赢家,很多人往往是在贪婪中遗憾的死去,即使生时富甲一方,亡时连根线亦带不走。如果此等亦可称得上是成功者,则真可谓是对“成功”二字的绝妙讽刺。再看天界中,无论欲界、色界还是无色界的天人,若拥有实有的成功,便不会堕落。如我乳转轮王,在注重现世之人的眼目中可谓是成功的典范。因其首先做统治四大部洲的金轮王,尔后又升至三十三天与帝释天平起平坐,如是的成功可谓远远超过人间最显赫的统帅。但因为权力欲的膨胀而生起欲废弃帝释、自己称王的一念害心,结果当时便堕到地上,于权力欲未获满足的遗憾中死去。不仅我乳转轮王是如此的失败,殊不知昔日曾有多少天界的成功者最终皆从充满妙欲的天界坠堕下界。

何以故一切间法的希求者最终皆不成功呢?可以分两种情况回答:一是因为无有因缘的会聚而得不到所求,如是当然是失败者;二是暂时因缘积聚时,虽然会有暂时圆满的短暂显现,但最终亦终归坏灭。暂时的所谓成功者相比前者仅仅是悲惨的结局稍迟显现而已,最终注定失败,这便是任谁亦无法更改的轮回坏苦的本性。所以,可以下结论说:一切追求今生者,结果都是失败者。

如是应当了知先辈们一代又一代地为追求当生的理想,实现出人头地的愿望,而废寝忘食去构画所谓人生蓝图的一切设想,皆只是虚幻不实的妄想而已。即使暂时得以实现,最终还归失败,种种的现世计划与设想最终都要破灭,一切的努力终归付诸东流。祖先既然皆是如此,则今日的我们于所谓的现世圆满无论怎样精勤努力亦决定如他们一样,终究无有成功可得,过去无有成功,未来亦不会有成功的可能。如回首往事,每个人都不难发现,昔日的理想与人生目标,于若干年之后,基本无有实现。无论如何努力,不如意的事情总是十之八九,即使曾经拥有,但又随着因缘的变迁而必定消散,如是除了满腹的惆怅伤感、寂寥失落之外,又真正得到过什么呢?以过去类推未来,一定亦复如是,不会有真正的成功。如是若能如此看破世间,则可谓已至修持甚深正法之时,所以大恩上师于道歌中云:“我虽如何精勤亦如彼无成,故修甚深圣法岂非已是时?”

可见一切世间的所为除空耗时日外,无有丝毫实义可得,只有佛法才是有价值生命的唯一寄托与真正归宿,只有修行成就才是真正实现了人生的大义。所以,应当放弃一切对于此生的追求,将全副身心皆投入于解脱道的修行中,唯有如是最终才会得到真实的成就。一切世间法的所谓成功皆无有实义,我们所希求的应是佛果的成就,如《赞佛偈》中云:“天上天下无如佛,十方世界亦无比,世间所有我尽见,一切无有如佛者。”这才是永远不败的究竟圆满的成功。

前半生敌多数下半生为友,
今日爱重之友然于明日时,
亦有可能成为断命之怨敌,
亲怨无有定准何必强贪嗔。

此颂是从亲怨不定的角度,说明人情的无常,从而劝诫众生不必太执著亲怨,当放下一切亲怨的情执而趣入解脱道。

前半生的敌人,后半生很有可能变成朋友,今日爱重的亲友,说不定明日就变成夺取自己性命的怨敌。亲怨就是如此的变化不定,因此何必一定要对所谓的亲人贪爱不已,对所谓的仇人嗔恨不已呢?亲怨关系极有可能瞬息转变,又何必执著不休呢?

如昔日两人关系密切之时,日日不分离,彼此对于对方之事,皆很在意投入,若有人对其中一位稍有怠慢,另一位则心中不悦,甚至彼此的过失,在对方眼中亦成为优点。一旦某日,两人发生利益冲突,便会瞬间变成敌人,再见面时则冷眼相对,此时若耳闻目睹对方的功德,反而心中不悦,唯恐对方成功。如是观察,所谓的亲情友情又有何真实可言呢?

如华智仁波切云:“此生虽然很多人成了自己的仇敌,但是后来他们也会变成朋友,互相交亲,关系异常密切。虽然说是父母兄弟,有些却为了一点财产受用,而心里生嗔恨心,以至互相残害;虽然是家人或者亲戚,但也有因为暂时的琐事,而成为仇敌,甚至互相残杀。所以,一切亲怨皆是无常,应当反复思维此道理,并且以大慈大悲爱护所有的人。”

所以,应放下对亲怨的偏袒执著,如是才能亲怨平等,在此基础之上,才有可能修得广大的慈悲心。如果只是偏爱亲友,而唯恐怨敌得受饶益,则如是之心根本不是大乘的慈悲心,因为大乘的大慈大悲是要爱护所有的人——无论是亲友还是怨敌。故每一次发心皆应想到要利益法界的一切有情,如此才称得上是在平等心基础之上的大慈大悲。如果暂时难以做到以大慈大悲爱护所有的人,则亦应如颂词中所说“不必强贪嗔”,因为亲怨不定,人情无常,所以无有任何必要以私心妄计某对境是永恒不变的可贪者或可嗔者,如《亲友书》中云:“母或改为妇,父乃转成儿,怨家翻作友,迁流无定规。”

自己身体所生可爱诸子女,
犹如自己心脏爱重而守护,
何日其身力圆当报恩德时,
不作利益只令生起厌烦心。

此颂从子女与父母之间的关系角度,提醒人们去认清亲情的虚幻无实,如是启发有情,对于轮回中的一切,皆应生起厌离心,从而寻求永恒的出世间安乐。

凡夫对于自己所生养的子女虽然都非常爱重,如心肝眼目般对待,但等到子女长大成人,父母指望他们能回报自己的养育之恩时,却未料到含亲茹苦抚养大的孩子此时因羽翼丰满,个个皆远走高飞去寻求自己的安乐,对父母反而视同路人。即使接近父母,亦只知索取,不尽孝道,不仅没有给父母带来丝毫安慰与快乐的利益,反而成为父母的负担与烦恼的源泉。对如此儿女,只会令人生起厌烦心,不生不养倒也安乐。

如米拉日巴尊者于道歌中云:“子初悦意如天子,慈愍之心难形容,中间过分催索债,虽施一切无悦时。”意即儿时的孩童于父母眼中,皆如天子般娇贵可爱,此时父母对孩子慈爱的心难以形容,可谓抱在怀里、爱在心中,但到中间长大成人时,便开始过分的索债,无所不要,虽然父母将一生的积蓄都送给他,但他还是无有悦意之时。

尊者接着于道歌中云:“别人之女迎入内,大恩父母逐出外,父亲呼唤不答复,母亲呼唤不应声,后成冷淡之邻居。”待到娶妻之时,将别人家的女儿迎入家中的同时,却将自己的大恩父母赶出门外,父呼不应,母唤不理,如此丝毫无有恭敬的态度,尔后便成为冷淡的邻居,漠不关心。

又云:“勾结狡者造恶业,自生怨敌刺痛心,应断轮回之耙绳,世间子孙我不求。”最后则是勾结狡诈的人造作诸多非法行,如此走邪路刺痛父母的心。所以执著儿女到底有什么欢乐可言?古人云:“儿女是债,无债不来。”故应断除轮回的枷锁,不求世间的子孙,即使已有子孙者,亦要放下对子孙的贪执。因为既然已经清楚子女与父母间讨债还债的债务关系,便应抛开对儿孙的幻想,彻底舍弃今生的所谓天伦之乐,寻求解脱所带来的无上大乐。

青春韶华同龄少男少女众,
互相含笑睥睨恋恋又不舍,
情投意合心中虽愿长相聚,
来日苦乐谁知由然悲心生。

此颂告诫有情要厌离今生的男女感情,对此为何要厌离呢?因为如果它是安乐恒常的本性,则不但没有理由去厌离,而且还应主动的去追求,但事实相反,这种感情不仅是非理作意所引起的烦恼,而且还是令人深陷轮回的根本因,是真正障碍身心解脱的违缘,并且在充满苦苦与坏苦本性的同时,又具有时时变迁的无常性,完全属于心前迷乱的执著状态。既然情爱的本来面目是如此,则应立即“欲海回狂”,以冷静的智慧看清它的真面目后,于心中舍弃耽著,然后将自己的身心投注于人生的实义——寻求出世间修行所带来的真正解脱,如是才能得到真实永恒的安乐。

大恩上师在颂词中,通过阐述情爱难以持久与未来境遇飘忽不定的侧面,来引导众生观察情爱的本质,从而令有情了知情爱无常虚妄的本性。若能够深刻认识此理,则自然可以生起相应的对治智慧,于是便可洒脱地放下对感情的耽著,斩断缕缕情丝。

青春韶华的同龄少男少女,由于多生累劫积聚之爱欲习气的成熟,使得相见时,彼此自然相互吸引,互相含笑爱恋,心中异常耽著、恋恋不舍,片刻亦不愿分离。如是在男女双方情投意合之时,总是幻想能够与自己的爱人永远相聚、白头偕老,甚至生生世世夫唱妇随。但这仅仅是以贪执心所引发的妄想而已,因为人世间的一切祥瑞苦忧、悲欢离合永远不可能以分别心的想法去左右其生灭变化的规律,一切事物的发生发展皆是随因缘刹那不断演变的缘起显现。所以,此世界中任何一对男女的邂逅相遇、彼此相恋,都决定只是因缘会遇的暂时显现而已。而因缘本身无有任何坚固的本性,会不断的迁变,故决定将显现互相分离的无常性,注定会在“春花秋月”的绚丽之后显现“月落花黄”的凄苦,终究难逃坏苦的本性,所以大恩上师说“来日将会遭遇何种的苦乐,任谁亦无法预料。”即便当初于热恋中时,彼此诗情画意般的美好感觉,亦决定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残酷的现实粉碎无余,仅空留痛苦的追忆。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所谓互相爱慕的美好感觉,本质上只是一种非理作意的妄想而已。对此可以从三方面说明它的非理作意性。

首先,因为习气力的成熟,在心前所现的认为值得自己爱慕的相,实际上只是由无数微尘暂时假合的不净体,但以迷乱力,偏偏在心前显现清净美丽独一之相,甚至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会引发心中的爱执,而所执著的这一切却与事实截然相反,所以唯一只是非理作意罢了。

其次,身体是刹那迁变的变异之法,绝对不可能停住于某一刹那,周遍身体的每一支分皆是如此不停、迁流不已,但在心前却总是现坚固恒常之相,此与真实相亦全然不相符合,所以叫非理作意。正因为是非理作意,仅仅只是一种美丽的妄想,所以最终必然会有如肥皂泡破灭般的结果。虽然普通人以现有的智慧无法见到微细无常,但粗大的无常还是会无情的充分暴露、显现无余。如所贪爱的对境显现一时的青春美丽之后,便由无常演变成人老珠黄,在此过程中,耽著的妄想亦会随之逐渐彻底破灭,所以当初的喜爱与日后的厌恶,皆只是自我欺骗的愚痴所引发而已。

再者,从内在心识的侧面讲,亦是一种非理作意。如对方的心识本来就是虚妄分别,无有丝毫稳固坚定的自性,完全是刹那迁变的生灭心,而且是由爱欲所引发的染污心,但在恋爱者的心前偏偏显现清净恒常之相,固执的认为对方对自己,有一种永恒不变的爱情,清纯而又美好。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出现情感危机,幻梦难以持续之时,彼此才发现昔日海誓山盟所掩盖的虚伪无情,所以非理作意所带来的结果必定是饱受情感失落的痛苦。

欲界中,不知有多少所谓痴情男女于一生中为了虚无飘渺的无实情感,虽然不惜于颠倒执著的状态中痴迷追求、苦苦挣扎,但最终亦是在痛苦的煎熬中,品尝破灭的苦果。即便如是,却仍不觉醒,痴狂不已不知出离。见到如是的轮回现相,大恩上师不禁油然生起悲愍之心,同时亦是教导具缘弟子应迅速放舍看似极具诱惑实则虚假无实的情爱,尽早远离轮回之因的锁链,趣入离欲的解脱之道。

不定长久相聚一家众亲属,
犹如集市旅客虽然暂相聚,
然以昔业六道不定而去时,
互相各奔东西何方亦不知。
虽愿与胜上师相聚不分离,
昔日所积业感谁人能遮止,
相聚犹如杜鹃时至南飞去,
金刚道友决定相离无须疑。

此二颂亦是讲“会合终离别”的无常道理,若能真正认知此理,便会看破一切世间的相聚实际只是虚妄无实的暂时假相,无有任何可把握之处,故无须执著。如是便会对于今生暂时短促的相聚生起厌离,去寻求生命真正的永恒。其中第一颂是讲世间亲友的相聚无常,第二颂是讲修学佛法方面,弟子与上师之间,以及道友相互之间的聚散亦是无常。从而令有情了知:正是因为无常,有缘者才会于因缘会遇之时呈现暂时相聚之相,亦是因为无常缘尽终必离散。

人世间中,由于业缘的关系,父母兄弟等会在一段时间内,暂时生活在一起,这便是人类的家庭。在如是的家庭中,有一种属于家的特有温馨——血脉相连的“天伦之乐”,如父母与子女间的骨肉之情,兄弟姊妹间的手足之情等,许多人都将一生的幸福寄托于如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之中,希望家人长久相聚、永不分离。但正所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永远团聚”的梦想终究有一天,会在时节因缘变化之时彻底破灭,一家人最终的结局,必定是随着每个家庭成员各自别别的业力而各奔东西、四分五裂,这便是任谁亦无法遮止与改变的业的规律。

对于如是聚散无常的道理,大恩上师以极一其生动形象的比喻来启发众生:如集市的清晨,四面八方的人皆云集而来,顿时使得整个集市拥挤不堪、熙熙攘攘,赶集的人们暂时相聚在一起,相互寒暄,彼此问候,呈现一片相聚的愉悦。但时至近黄昏之际,人们便各奔东西,不可能再作片刻的停留。待夜暮降临,集市的街道上铺面关闭,买卖皆无,先前的摩肩接踵顷刻之间便瞬变为此时的人迹罕见,方才车水马龙的喧嚣亦被此刻冷冷清清的沉寂所替代。

比喻中所描述的情景,虽然只是生活中家喻户晓的一种现象,但此现象所喻示的意义却并非人人皆知。因为通过此种现象,可以揭示一切由因缘所产生之现象的本质,即无常是内外一切有为法的共相,任何一种有为法皆无法逃脱最终消散的结果。如是人类的家庭作为有为法的一种,自然亦无法避免最终的解体。所以,有情世界中的千家万户,最终的结局必定是“家破人亡”,任何一个家庭亦绝无可能逃出此坏苦的本性。若深谙此理,便会了知,家庭暂时的相聚,绝无恒常安乐的自性可得,相反注定是痛苦周遍的无常本性。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是指轮回中的每个家庭,都有能够令人泪光莹莹的感伤故事。所以当厌离今生的轮回之家,去寻求真正的栖身之处。

另外,在修行的道路上,虽然每个修行人都希求长久依止殊胜的上师永不分离,但任谁亦无法遮止业力成熟之际,所感召的难免分离的结局。短暂的相聚之后,最终皆会如杜鹃南飞般,各自随因缘而去,金刚道友亦决定分离。对此亦不必怀疑,如是的结果最终必定会显现。

同世俗的相聚相比,与上师、道友的相聚可谓是以法缘所感现的清净相聚。因为在佛法的修行过程中,上师是传授妙法、赐予智慧的导师,道友是相得益彰、和衷共济的助伴,对于已离世俗之家寻求解脱的修行人来讲,一心依止的,只有殊胜卓然的上师与见行相合的道友。虽然如此,但只要尚未脱离三界的系缚,亦会仍然时时皆处于不自在的轮回现相中承受昔业所感召的种种显现。所以,即使是以过去世的善根资粮,暂时值遇具相上师与如法道友,但在因缘消散之际,上师亦会示现涅槃,如是以普通的根识便再也无法恭视上师色身的显现;道友最终亦会分离,再也无法共同安住在一个道场作殊胜的闻思修行。

于我等具有无比恩德的一切智智金刚上师——法王如意宝晋美彭措尊者,亦于我们预想不到之时,离开我们示现涅槃,这也是在提醒众生:无常的本性周遍于轮回的一切现相中。虽然上师的法身远离生灭、坚固恒常,但在有情的生灭心前所示现的色身影像,亦决定是一种无常的现相,所以只要虚妄的分别心尚未泯灭,则在此刹那生灭的分别心前所自现的一切境界,决定皆是无常的本性,包括心前显现的上师与道友,亦注定要示现分离的现相。如是看来,轮回中的有情皆是随业漂泊的浪子,无论何时何处,皆无法避免不自在的命运。所以,以妄心显现的一切现相,皆是令人产生厌离心的对境。故应了知,只有现前法身、证入常寂光净土,才会最终获得远离一切行苦的大安乐,这才是最究竟的安住之处。

以下三颂是劝诫有情对于今生的琐事、亲怨以及世间朋友生起厌离心,从而放下今生的世俗因缘,将自己的心完全转入于解脱道中。

上面尊主如何恭敬无法喜,下面眷属如何守护无满足,
于此轮回世事无有成办时,坦然放松安然休息正是时。

“世间琐事”包括轮回中的衣食名利等一切方面的所求。

颂词中的前二句是举例说明“有求皆苦”的道理,第三句是讲“轮回的追求永无止境”,第四句是讲“不求即止”,所以上师是在告诫众生“放下琐事,于心性中休息”。

在我执增胜的世间,欲成办轮回的琐事,须要付出巨大的艰辛,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任何一件琐事的完成,皆须要诸多因缘的积聚,若无因缘,无论如何追求,终归徒劳无义。在各种因缘中,最复杂亦最令人苦不堪言的就是人事因缘,而在琐事的成办过程中,又难免要与人接触,如既要向上级请示,又要与下属商讨。为取悦于上级,必须左右逢源、阿谀奉承,甚至卑躬屈膝、尽现奴相,可谓用尽心思,即便如此亦难以得到上级的首肯。在对待下属方面,也许有人认为很容易,实则不然,因下属并非无情之物,而是具有分别、我执粗重的末法凡夫,所以即使对其百般呵护,但他未必有少许知恩之心,感恩戴德之人于此世间已极稀有、甚难值遇,尤其是当在利益上不能满足他们的贪欲,甚至仅仅是一时的令他们少有亏欠之时,便会立即引起其以我执所暴发的猛厉烦恼。所以,在对于世间琐事的追求过程中,处处都要感受种种由人事因缘所引发的痛苦牵缠而无法摆脱。

颂词中的第三句是总的指明:在轮回中,若欲圆满对世间琐事的追求,可谓绝无可能。如有一愚笨的孩子,在狂风中欲用沙子堆成一座高山,每一次努力堆成的山,都被大风无情地吹垮,山垮了再堆积,又再一次被吹垮。如是只要堆山的执著不舍,孩子便永远不会有圆满结束之时,而在此追求的过程中,一切的所作所为皆是徒劳无义的枉费辛苦,无有丝毫实义。此比喻所表达的意义是:轮回万法本来是虚妄不实、无常坏灭的本性,无有丝毫坚实可得,而对如是刹那生灭的轮回琐事,若欲令其圆满遂心、万古长存,当然是决无可能。具此执著顽固不舍者,便如比喻中的孩童般痴顽可笑。

讲到此处,也许有人会问:如何才能结束轮回中的琐事呢?

答案很简单:“放下之时,便是彻底结束之时。”所以,若放下对今生的所谓追求、放下对世间的妄执,则一切身心的劳苦便会自然得到解脱。以上面的比喻来讲,若孩子一旦发现堆积沙山的梦想,只是一种不可实现的妄想而放下堆积沙山的念头时,则即刻便可远离以执著心推动的营造、保持以及感受失败的一切身心痛苦。同样的道理,若在此世间,生活中的一切皆能随缘而过,苦苦追求的执著一旦放舍的当下,便是“坦然放松安然休息时”。

如何降伏敌人数量却愈增,如何慈护亲属烦恼却更多,

虽吃众多美食愈加增不净,现时乞丐流浪之行应希求。

在世间,有三件事能够令人的心不自由,一是降伏怨敌,二是守护亲属,三是追求饮食。若能够放下对亲怨的执著、美食的贪求,便可以品味自由自在的生活。

颂词中的第一句是讲怨怨相报无有了期,第二句是讲亲亲相缠增上烦恼,第三句是讲贪求美食无有实义,第四句是讲相比之下应希求乞丐流浪的行为。

之所以要放下对亲怨的执著,是因为有情相互之间,存在循环报应的因果规律,若落入如是的业缘关系中,便会带来诸多麻烦,可谓是一种纠缠不清的相互作用。如今日你虽然通过武力降伏怨敌,令其受尽身心的污辱,但同时亦令他在相续中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他日定会想方设法的进行报复。以我执的推动,终有一天,他必然会在你的身心上制造更大的痛苦,尔后你又须要还击,并且若今生不能对治嗔心,则于未来世还要互为仇敌,如是怨怨相报何时了。本欲迅速降伏怨敌,结果反而结下生生世世无法化解的怨结;本欲只对付一个怨敌,结果因为对方亦有众多助伴的缘故,导致在这一过程中,越来越多的人成为自己的怨敌。了知此理之后,便不应与任何人结怨,一切以我执推动的降伏怨敌的三门行为皆要彻底放下。实际中,在外境上并没有怨敌的自性,所谓的怨敌仅仅是嗔心自现的不清净影相,若能调伏嗔心,息灭分别,则自然便会远离一切怨敌。如《入行论》中云:“顽者如虚空,岂能尽制彼?若息此嗔心,则同灭众敌。”意思是说,在此世界中,粗暴之人多得可以充满整个虚空,如是在外境上又怎么可能一一制伏?但若能息灭嗔心,便等于寂灭一切怨敌。道理即是:若一旦嗔心的分别消失,则一切不清净的怨敌相便会随之自然消失,于是在此世界中便再也无有怨敌相对。所以“放下怨敌想,一切怨敌无”的确是真正从根本上摆脱怨敌牵缠的善巧方法。

另外,在此世间,与亲朋相处,便会形成一种世俗交往的关系网,一旦落入此网的系缚中,为随顺凡情、迁就俗理,身心便会陷入于无休止的牵扯当中而无法摆脱。如若有一心态复杂、贪求很大的亲属,今日你对其以慈爱护持,令他得到少许世间的满足,结果以后随着心中贪欲的膨胀便会对你有更多的希求,他需要解决的各种轮回琐事,亦如夜空中的繁星般无穷无尽,若欲一一随顺,只会不断增上烦恼。而这样作的结果,亦无有任何具功德的意义可言,因为满足亲属的世间欲求,亦不可能令其获得真实安乐。

颂词中第三句的意义是告诫有情不要贪著饮食,因为美食受用再多,亦只能是增加不净粪的因素,如是徒耗精力,去追求美食的享用,的确是在浪费暇满人身,不仅毫无实义,反而会因此增上贪欲、造作众罪。

通过如上的解释,便应了知在此世间欲得身心自在,便不能有亲怨的耽著,一旦结上“亲怨之缘”,便会陷入恩恩怨怨的缠缚之中,使得身心时时会为了护亲伏怨而广造诸业,如是则必定无法修行出世间的佛法,所以应放下对亲怨的执著,同时亦要放下对饮食的贪求。如此一旦远离对亲怨与食物的执著,在外缘上,便已经摆脱了相当的系缚,从而可以真正行持乞丐的流浪行,身心自在无有牵挂。所谓乞丐的流浪行,是指无亲亦无怨的自由自在的生活,既不需要随顺亲友的情面,又不需要提防怨敌的攻击,不受任何人的摆布控制,天作被、地当床,一切皆随缘而过,这便是无牵无挂的流浪行。之所以要希求如是的流浪行,是因为当生活简单到如此程度,心虑单纯到如此程度时,便可以真正无余地将身心融入于佛法的修行。所以,上师告诫我们“乞丐流浪之行应希求”,实际是欲令我等能充分体现暇满人身的价值。

于他如心守护合意之密友,
于自当面背后无有高兴时,
其心之中唯有新交之女友,
无友独自心喜安住正是时。

此颂前三句是讲对世间朋友当生厌离,第四句是大恩上师劝诫我等应独自安住修行。

如心脏般关心、爱护的密友,无论是在自己的面前还是背后,皆无有令他高兴之时,面对自己为他所付出的一切,其心中不但无有丝毫感恩图报之想,反而唯一惦念新交的女友。所以,好心对待朋友而作的一切世俗法,亦无任何实义。若能看破这种世俗有情的虚假,便应舍弃世俗朋友,独自一人在内心喜悦的境界中安住。

以上三颂,是大恩上师在教诫我等要远离今生一切世俗人事的牵缠,作清净的舍事者,从而成为释迦佛教下下乞饮食资养色身、上乞妙法成就法身的沙门乞士。这才是我们需要安住的清净生活。

以下五颂是讲对于末法时代众生恶相的厌离。所谓恶相即善恶不分、是非颠倒、真假不辨、虚实不明等佛法的衰微之相。其中每一颂,皆是用对比的手法来突显众生的恶相。

虽遇具足戒智利生善知识,
然初见时一切恭敬又欢喜,
若常相聚则唯精进宣过失,
浊时利益众生自利难成办。

此颂是对于在浊世时利益恶劣弟子的厌离。

“具足戒智利生善知识”,是指具足清净的戒律与智慧,亦具足利益众生之菩提心的具相善知识。若真是法器,值遇如是既有利他之发心、又有利他之能力的善知识,一定能够得到殊胜的利益。但是对于非法器者来讲,值遇如是善知识,不仅不能引生自相续的功德,反而会引生过失,此种情况即大恩上师所言:

“初见时一切恭敬又欢喜,若常相聚则唯精进宣过失。”非法器者遇到善知识,开始与后来的行为会有很大的反差。最初拜见善知识时,无论在态度上、还是语言行为上皆恭恭敬敬,表情上亦流露出很大的欢喜心,如同见到佛陀般激动异常。

亲近善知识的时日稍长一点,则不仅当初的所谓恭敬与欢喜皆荡然无存,反而唯一只是精进宣说善知识的过失,如是善知识在其心目中一改昔日的形象,不仅不是佛陀,反而成为充满过失的凡夫。由于相续中不再有清净的信心与恭敬心,所以即使是具足戒律、智慧与菩提心的善知识,对于他亦作不到任何利益。见到如是的恶相,大恩上师便发出感叹道“浊时利益众生自利难成办”,意思是于五浊恶世中,由于众生的根性下劣,导致利益众生起不到明显的作用,且连自利亦难以成办。

赞颂具德大士之语不欲说,
微细恶行闻时不作少观察,
遇到何人即便精进广宣说,
于此众生秉性如何不生厌。

此颂是讲对众生刚强难化的恶劣秉性生起厌离。其中前三句亦是以对比的方式,以语业为例描述末法时代众生的恶劣秉性,即以应当赞叹的不作赞叹、不应宣扬的反而极力宣扬的两方面对比,来显示恶习成性之相。

“赞颂具德大士之语不欲说”对于具功德的士夫,本应多说赞颂的语言,相反,若面对此等不欲赞颂,则是善根被障蔽之相。本来一切真善美的事物,皆应颂扬;一切高尚的品德与行为,皆应赞叹;一切六度万行的菩萨功德,皆应随喜。只有如是行持,才能激发自相续的善根,令其稳固增上,以至渐趋圆满,此亦是佛性如来藏本有的作用。但末法时代的众生,由于业障过于深重,导致本有的善根完全被障蔽,几乎变成一种麻木病态的心理,乃至对于具德大士,连一句赞叹的话亦讲不出口。

“微细恶行闻时不作少观察,遇到何人即便精进广宣说”。此二句是从三个方面描述众生具有造恶的深重习气:

1.“微细恶行闻时”:以乐闻他人之短的心态听到少许他人的微细恶行之时。

2.“不作少观察”:听到时,不作观察、分析。说明连基本的取舍智慧亦不具有。

3.“遇到何人即便广宣说”:逢人便讲,且是“添枝加叶”地广作宣扬,说明众生对于恶法的邪精进。

之所以此处以语业来表述众生的秉性,是因为语言是内心的流露,通过外在明显的语言表相,便可以反映内在隐秘的内心世界。心态无有大小、形相、颜色等的相状,一般无法观察,但通过外在的语言,便可以了解到心识的状态,如听某个人讲话,便可了解此人的秉性是善良还是邪恶等。

所以,通过颂词中所描述的语业,便反映出浊时众生恶习坚固的秉性,已至刚强难化的地步,对于功德无有丝毫的随喜心,亦无有半点意乐,反而对于恶业,有一种无法控制之随喜与造作的惯性。体现在语言上,便是开口即言过失,如是善根完全被障蔽压制,几乎成为断种性的阐提。如一般的冰雪,在阳光照射之时,便可融化,但对于坚硬的顽石,即使是烈日亦不可能令其少有融释。见到末法众生如此刚强难化的恶劣秉性,大恩上师便感叹地说“于此众生秉性如何不生厌”。

自境所住智者看亦不欲看,
他处而来精通欺骗手段者,
老奸巨滑敬如天尊思此景,
佛教真实接近隐没之征兆。

此颂是讲佛教接近隐没的恶相,即在众生普遍丧失分辨邪正能力之时,皆远离善知识而趋附邪师。

首先讲一比喻,如某一时代,世上有两种果。一种是药果,虽然看起来非常平实,但无论是谁,只要食用这种药果,便能遣除各种疾病,令身体当下受益。另外,还有一种果是毒果,虽然看似色泽鲜艳、非常诱人,但食后便会毒害身心。虽然如是,但愚痴的人们却竞相求取虚假的毒果,对于真正有利益的药果反而不欲接近。结果,食用毒果的世人便在毒害中死去。了知此喻之后,再看颂词中的意义:

“自境所住智者看亦不欲看”:人们对于安住在自己附近的智者,看亦不想看,这说明不具智慧眼,导致连安住自境的智者亦视而不见,则更无法见到智者相续中的功德。如是自然不会去恭敬承事智者,当然更谈不上依止智者而寻求真正的智悲精华。

“他处而来精通欺骗手段者,老奸巨滑敬如天尊”:此四面八方来的骗子,精通各种欺骗手段,会作各种具诱惑性的表演,如是狡诈的骗子,相续中清净的智慧与修行的功德可谓点滴无有,所以根本不可能对众生作任何利益,但愚痴的众生,对他们却如同天尊般恭敬顶戴。

“思此景,佛教真实接近隐没之征兆”:因为世上的众生已经到了如是不辨邪正的地步,所以在此世界中,便自然会现前普遍性的恶相。即真正的持教大德无人恭敬护持,致使真实的教法与证法无法弘扬于世、相继承传。人们也不懂得寻求清净的正法,反而盲从邪师、醉心于邪法,最终连最基本的因果观念亦会于相续中彻底消失,佛法就此便会于世间隐没。

戒律智慧虽为持教之胜饰,
然今众人不敬具有功德者,
绸衣严饰唯得活佛名字者,
虽无一丝功德然居显赫位。

此颂是讲众生不重视真实功德,反而重视虚假外相的颠倒恶相,并且依然是用对比的手法作描述。对比的方面有三处:

1.“戒律智慧虽为持教之胜饰”对比于“绸衣严饰”:戒律与智慧等功德,本是持教者最殊胜的庄严,是真正值得人们恭敬、赞叹之所在。而华丽的绸衣仅仅是由丝线编织所成的假相,只能作为外表的装饰,绝非恭敬供养之处。

2.“具有功德”对比于“唯得活佛名字,无有丝毫功德”:前者具有实际的学修功德,所以即使名声全无、地位卑微,亦应恭敬赞叹;而后者则浪得虚名,本无实际功德,所以即使名满天下、地位显赫,亦非恭敬供养之处。

3.“众人不敬”对比于“高居显赫位”:此处反映出众生极其颠倒的行为。即虽无有虚名,但相续中具有清净戒律与殊胜智慧之实际功德的持教大德,本是无上的庄严。但对如是殊胜的对境,今日却无人去恭敬承事,相反,对于徒有虚名,无有实际功德的名字活佛,人们只要耳闻动听的美名、眼见黄色的绸衣,便马上表现出无比的恭敬,将其供在显赫的高位顶礼膜拜,奉若真佛。

当今的时代便是如此,人们已经丧失辨别真假、正邪的能力,已经开始将丝线颜色等的聚合物与虚假的名声当作自己恭敬的对象,从而无法分清智者与愚者的差别。面对如是之时代,又怎能不令人生起厌离心?

如大恩上师在《智悲精滴》中云:“现在的世间人就是这样愚痴,他们不懂得恭敬那些有智慧、戒律清净的善知识,却对虚伪、狡诈的人非常信任,这种现象非常令人遗憾而伤心。如同至尊米拉日巴对日琼巴开示的那样:‘在藏地,智者不会受到恭敬,愚人却很受拥戴;了义的佛法不会受重视,对于不了义的法门却倍加奉行,所以你应当努力追随智者与真正的善知识,去寻求了义的法要。’如今,如是的教诲对我们依然有效。”

自己充满十万过失亦不观,
于他过失明里暗里精进宣,
见到与我相同此等朋友时,
厌离之心于己心头久萦绕。

此颂是讲第五种颠倒恶相。即自己的过失本应精勤内观,却不作内观,他人的过失不应外观反而精进观察,将“唯见己过、莫视他非”颠倒成“不见己过、唯视他非”,如是的结果,最终会导致丧失反省的能力。当人们皆不检点己过、处处宣扬他非之时,相互之间便不会再有宽容与安忍,如是此世界将会成为充满斗争的世界。

大恩上师于颂词中讲到,人们自己相续中即使充满十万种过失,亦不作任何观察。相反,他人即便仅存少过,亦会于当面揭露,背后广传。见到如是恶劣朋友时,厌离心便于自己的心头久久萦绕。

以下四颂皆是讲无常方面的内容。

所积五谷春天播撒于田中,
心思秋季果熟收获虽如此,
然而人寿无增渐减之显现,
岂有于前无灭存在之把握。

春天,农民将积累的五谷种子播撒于田中,播种时心中便想“待秋收之时,定会是五谷丰登、富饶有余”。虽然对于未来充满如是美好的希冀与幻想,但殊不知人的寿命刹那都在无间减少,无有分秒的增加,并且死期不定。面对如此无常的显现,又怎能决定在秋收之前自己一定能够始终存活于此世间呢?既然生存的把握都没有,则憧憬着对生存的点缀又怎能可靠?

颂词中前二句是讲对于未来的希望,后二句则是讲现实因缘的显现。若能将此中的两个侧面认知清楚,便可了知所谓今生的理想与追求实乃妄想幻梦的真相。

在认知如上的两个侧面之前,首先要了知:一切身口意的造作,必然会受到相续中固有观念的影响。而此相续中的固有观念——所谓的人生观与世界观又可以大致分成两类:一种是耽著今生,即以常执心的的支配,一切皆着眼于今生的观念;另一种则是希求后世,即以无常想的推动,一切皆着眼于后世的观念。下面结合第一种观念来分析此中的两个侧面。

第一个侧面:对于未来的妄想。

以前一种观念的推动,三门的造作皆倾向于追求今生。这种追求今生的妄想,乃至没有通过对治力转变耽著今生的观念以前,会一直不断的持续发展。如农民于播种之时,便会打如是的妄想:“时至秋日,定会是五谷满仓,待卖粮攒钱之后,便可兴建新的家园。届时雇工多少、建材质量、新楼几层等都要仔细地盘算筹划。”同时,还会联想到明年、后年,甚至十年、二十年后的打算。如是的妄想可以一直持续,因为对于今生有强大的贪执习气,所以以此贪执心的推动,甚至日日皆可以醉心地去打如是的妄想。

并且,在此世间,不仅是辛勤劳作的田间农民,包括富于幻想的的童生学子、欲壑难填的商贾巨富、多愁善感的文人墨客以及野心勃勃的党要政客等,又何尝不是展开贪执今生的硕大羽翼于妄想无尽的长空中痴迷地盘旋不已。

通过例喻,应当了知,只要尚未放舍对今生的贪执,则痴狂追求的欲望便永无止境,其根源即是执无常为常、执苦为乐的非理作意。

第二个侧面:现实因缘的显现。

述说完对人生美好的幻想之后,后二句又突然峰回路转,描述许多人视而不见但实际中却又是千真万确的现实因缘的显现。通过此转折说明,妄想并非现实,而唯一只是以分别心虚设的幻梦而已。

虽然人们欲望多多,但能够主宰命运的并非自己的妄心,一生中种种顺逆的遭遇亦绝不可能按照妄想的方式随心所欲的显现。事实上,三有中一切有情的相续前,皆只能依循往昔的业因,以缘起力的方式不断的显现苦乐忧喜、悲欢离合,任谁亦无法改变或遮止。于此缘起的显现中,有一种虽然与人的妄心直接相违,但又任谁亦无法逃避,虽然令人满怀遗憾恐惧,但又无可奈何的显现——死亡的显现。若能仔细思维最终的死亡,则不难发现,几乎每个人对于未来的幻想与现实的因缘,都有无法避免的矛盾。由于这种矛盾的存在,便注定任何耽著今生的执恋现在、憧憬未来之人,终归陷入痛苦深渊的结局。

矛盾何在呢?即妄想虚设的虽然是长久持续的计划,但现实中,人生只不过短暂的数十载而已。如是欲望的绵延无尽与生命的短促有限,便构成一种永远无法避免的矛盾。虽然人生短暂如朝阳,世事难料如烟云,但人们却总是面对短暂无常的人生而妄想永远享有美貌健康、名望财富,又总是面对变化莫测的人生而幻想时时处处心想事成、一帆风顺。想象虽然美好,事实终归残酷。如几乎每一位已至垂暮之年的老人回首往事时,都会发现,由于烦恼与业力的支配,致使整个一生皆是在困苦源源相继、艰辛处处林立的人生道路上饱经风雨沧桑、历尽人间坎坷。所以,执著幻梦的妄想所感召的最终结果,只有今生失落的遗憾与来世堕落的痛苦而已。除此之外,别无所得。

再者,以比喻来讲,执著今生的欲望如同奔驰的飞车,虽然妄图超越一切,但却不晓得不远处便是万丈悬崖,如是飞车依然满载迷梦肆无忌惮地狂奔如初,如此而为的结果便可想而知。并且,即使在尚未到达悬崖之前的路途中,亦处处皆有车祸的危险,如可能出现泥石塌方、两车相撞等的情况。所以,谁又能够绝对保证在此迷惘的路途中,不随时现前车毁人亡的无情悲剧。而在当今人心不古、物欲横流、金元崇拜高于一切的现代社会中,绝大多数人由于常执的推动,导致执著今生的念头异常粗猛,贪欲亦与日俱增。如是驾驭欲望的飞车,在短暂的人生旅途上,义无反顾、快马加鞭地朝三恶道的深渊中狂奔。最终的下场,不仅带不走今生芝麻许的虚名浮利、假亲幻友,而且还要随今生为求取护持、增上发展此等所造作的深重恶业,于恶道中感受无量的痛苦。

如是反观,一切有关今生五欲六尘、声色犬马的所谓宏伟计划、光彩蓝图,唯一只是颠倒妄想的深重愚痴而已。如萨迦无著菩萨云:“未来生计如旱地撒网,舍弃不能实现之希望,若念当思死期无定也,何有非法空闲嘛尼瓦。”

心中虽有人生定死之信念,
然而未于死时无定精进修,
从生至今之间多年已逝去,
修此圣法成就心中无把握。
自然而然之中造下诸多罪,
渐积各种恶行心中无处容,
若于今日死主阎罗忽降临,
去处唯有恶趣此外更无有。

此二颂是总的讲“不修死期不定”的过患。

关于此二颂,首先要懂得“心念左右行为,行为决定结果”的基本道理。此处便以“心念”、“行为”、“结果”三个要点来解释颂词含义。即其中前二句是讲心念,中间四句是讲行为,末后二句是讲结果。

心中虽然有人生决定会终结的信念,但是对于“死期不定”却尚未精进修持,因为总想着今日不会死,以此耽著今日不死的念头,导致从出生直至今日,虽弹指挥手间数十寒暑已过,但对于修持圣法的成就,心中却无有丝毫把握。相反,每日于不知不觉中造下诸多罪业。如此于一生中日积月累的恶业,多至“心相续中”已无处容纳,倘若今日死主阎罗王忽然降临,则未来的去处,除恶趣以外,决无可能再有其它的去处。

以心念左右行为:

此处的心念可分为两种,即一种是今日不死的念头,另一种则是今日会死的念头。

问:此二种心念又如何左右行为呢?

回答:以今日不死的念头便会引起放纵三门、追求欲尘的行为;相反,以今日会死的念头则会引发收摄根门、寻求解脱的行为。

以比喻说明:

如某监狱中的所有犯人皆即将要被处决,并且犯人中的一部分已经获悉最终的判决,而另一部分对此则一无所知。于此同时,又为全体犯人提供种种欲妙的享受,如饮食方面的丰盛酒席及视听方面的歌舞戏剧等。面对如是相同的欲尘诱惑,两种人便有截然不同的反应。

其中不了知自己已是死囚的犯人,当六根触遇如此具诱惑力的外境时,很快便沉醉于欲尘中放纵散乱。他们尽情吃喝、身摇体动、手舞足蹈、口吐粗言、戏说绮语、心生贪执、痴狂迷乱,如是身心相续造作诸多染污的秽业。

另一部分已了知自己将要面对人生末日的犯人,心念丝毫未被珍羞美味、狂歌劲舞所牵动。因为整个身心皆在恐惧死亡的状态中颤抖不已,所以虽然眼前有如此诱人的境界,但可谓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一心只想:有何办法,能逃过此难。同时又一心系念,若能逃过死苦,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皆心甘情愿。此时若有一怙主相告:若能够如何如何作,便可保证远离死苦,则他们一定会不作二想而全力以赴地去争取。由于心力完全集中在迫切求生的念头上,所以歌舞酒肉等自然会变得索然无味而不具丝毫诱惑。

通过此喻,便可体会“以心念如何左右行为”的道理。即以今日决定会死的念头,导致一切的行为皆投注于“准备死亡的方面”;以今日决定不会死的念头,导致六根完全随着“现前的欲尘散乱”。

比喻表达的意义:

比喻中的“监狱”是指三界六道。三界中的所有凡夫,包括一切尚未超越分段生死所系缚的修行人,皆是轮回牢笼中的死囚,而修行人当中从某个角度又可分为两类,即一类是“念今日必死”的修行人,另一类则是“念今日必不死”的所谓修行人。前一类念念望后世,后一类则念念求今朝。

行为决定结果:

前一种人,由于对于死期不定精进的观修,所以以念今日会死的强大正念,时时都会遮止缘现前欲尘的散乱,处处皆会将心转入于求解脱的正道。故以此念死正念的推动,致使身口意的所作所为皆是在为死亡而作准备积累解脱的资粮。如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则必然会于一生中积累众多善法资粮,所以临终自然会远恶道而趋善趣,甚至可即生成就。求生净土亦可如愿往生。

以藏地的修行人为例。如噶当派的格西们,常常在临睡之前于心中作意:“不知躺下之后,明日是否能够起来?”在行为上亦复如是的系念无常,如用完饭后,皆将碗反扣,表示不知能否活到下一次重新再用之时。另外,按照西藏的习惯,一般人家晚上都要盖火,以便明日生火。但噶当派的修行人,由于忆念晚上会死,所以连火亦不盖。

有一位喀喇共穹格西,在山洞中修行时,洞口有一些荆棘,常常挂到他的衣服,他便生起砍掉这些荆棘的念头。但转念一想:生死无常,在洞中是否能再出来,出来后是否能再重新进去皆难以预料。由于如是念死无常,所以即使对于妨碍进出洞口的荆棘亦听之任之。如此于山洞中修行多年,终获成就,而荆棘犹在。

如是可见,若心中常存今日必死的念头,则便可遮止一切追求今生的作业,甚至包括明日的琐事,亦不希求。因为乃至连砍荆棘这样的小事都无心去作,更何况其它追求今生的繁杂作业,又怎能给予理睬?

相反,若对“死期不定”没有精进观修,则会因为耽著今日不死的分别念,导致许多所谓的修行人,从朝至夕身心完全投入于追求今生的作业,于贪执现世五欲的散乱中空过。所以,执著今生的所谓修行人,仅能勉强称之为影像修行人而已。因为其身心根本不相应于佛法的修行。如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仅没有积累善法资粮,反而在积聚无量罪业的过程中,生命亦不知不觉的悄然速逝。若阎罗死主忽然降临,则只有背负深重的黑业速堕恶趣。

下面,继续从“空耗人生的角度”宣讲不念死、不观修死期无定的过患。

虽获暇满未得佛法精华义,
虽遇上师未勤习学密意行,
虽获甚深教言烦恼未对治,
一生空过生起猛厉悔恨心。

此颂的意义可通过三个不空过与相反的三个空过来解释。

三不空过,即念死的修行人,会获得佛法精华义而不空过;会精勤修学上师的密意行而不空过;会以甚深教言对治烦恼而不空过。而追求今生的所谓修行人则会有相反的三种空过:虽然获得暇满人身,但因没有得到佛法精华义而空过一生;虽然值遇殊胜上师,但因没有精勤学习上师的密意行而空过一生;虽然闻到甚深教言,但因没有以教言对治烦恼而空过一生。由于三种不空过,便会有临终无悔的成就。而因为三种空过,则临终必定会生起猛厉的悔恨心,于追悔莫及中死去。

时时念死之人,必定会倍加珍惜暇满人身,而珍惜暇满又必定会引发超乎常人之勇猛精进的行为,而勇猛精进所带来的结果又必定是通达显密教法。如此的人生不仅可以产生大乘的正见,乃至可以穷彻顶乘究竟圆满的义理。依靠如是的正见串习,相续中的功德亦会与日俱增,结果便是逐渐通达,乃至成就一切佛法的精华要义。相反,若耽著今生,则即使得到暇满人身,亦会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用于对世间法的追求上。虽然看起来忙忙碌碌、不亦乐乎,但究其本质,皆是在庸庸碌碌、徒耗光阴中度日,充其量亦只能勉强称得上是表面学佛的影像修行者。如是的人生连最基本的佛法义理尚且不会通晓,何况说获得佛法的精华要义则更是绝无可能。

依止上师方面,若时时念死,则便会珍惜因缘。因为想到在有限无常的生命历程中,能够值遇此殊胜稀有之机缘,实属难中之难,所以便会用心修学上师的密意,效仿上师的言行。如是在上师的熏陶与教化之下,亦能较快产生上师相续当中所拥有的智慧与慈悲等的功德。这便是善学者不空过的结果。相反,若耽著今生,贪恋轮回的安乐,则即使遇到具有德相的上师,心思亦不会用于修学上师密意的方面。如是虽然有与上师值遇相聚的因缘,但上师相续中的智慧、慈悲以及度化有情之善巧方便等的功德却丝毫亦不能融入自相续。并且,不仅学不到上师身口意的功德,反而会在社会恶友的影响下,身体去学杀盗淫,语言去学各种绮语、妄语,心亦会变得愈发狡诈自私。这便是耽著今生的结果。

在尊重教言方面,若时时念死,则对于法必然会殷重恭敬。

即使仅得一句教言,亦会马上运用于自己的心中,不断衡量检点自相续,以教言来调整指导自己身语意的行为。如是句句教言皆是照见自相续的明镜,皆是对治烦恼的良药。如此运用教言修正自己,久而久之,烦恼会逐渐得以对治,身心会逐渐趋于清净,心与法会愈发相应,功德亦会不断的出生。如是念死无常的善学者,便会有一生不空过,临终无悔的结果。相反,若耽著今生、追求现世,则即使耳闻甚多教言,但亦不可能渗透融合于自相续中,因为心中并没有真正去重视教言。如引导修行的教言与攒钱方法的邪说相比,此种人更关心的必定是后者。所以,虽然听过甚深教言,但却从未将教言用于对治烦恼,如是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昔业依旧,新惑又生”,回望一生,只能哀叹自己是浪费生命的可怜众生,临终时亦仍然只是业惑充满的下劣凡夫。

通过如上的对比,应当了知:凡耽著今生者,一生只会空过,不可能获得任何实义,最终亦必定于悔恨莫及中忧恐而亡,因为凡是能引起凡夫贪著的今生种种显现,皆是不得解脱的系缚因缘,所以应彻底厌离对今生的一切耽著去寻求佛法的真义,如是方能使人生的大义得以实现。